望。而且留心看看,居然也有几个不问成败而要战斗的人。虽然意见和我并不尽同,但这是前几年所没有遇到的。……要成联合战线,还在将来。"①
他对于中国的民族性从社会根柢上看,可说是十分悲观的。而民初的社
会政治,都使他十分失望。
他在另外一篇《灯下漫笔》中,有更深切的剖析,他说:实际上,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到现在还如此;然而下于奴隶的时候,却是数见不鲜的。中国的百姓是中立的,战时连自己也不知道属于哪一面,但又属于无论哪一面。qiáng盗来了,就属于官,当然该被杀掉;官兵既到,该是自家人了吧,但仍然要被杀掠,仿佛又属于qiáng盗似的。这时候,百姓就希望有一个一定的主子,拿他们去做百姓一不敢,是拿他们去做牛马,情愿自己寻草吃,只求他决定他们怎样跑。假使真有谁能够替他们决定,定下什么奴隶规则来,自然就"皇恩浩dàng"了。可惜的是往往暂时没有谁能定。举其大者,则如五胡十六国的时候,huáng巢的时候,五代的时候,宋末元末的时候,
除了老例的服役纳粮以外,都还要受意外的灾殃。张献忠的脾气更古怪了, 不服役纳粮的要杀,服役纳粮的也要杀,敌他的要杀,降他的也要杀,将奴隶规则毁得粉碎。这时候,百^4就希望来一个另外的主子,较为顾及他们的奴隶规则的,无论仍旧,或者新颁,总之是有一种规则,使他们可以上奴隶的轨
道。"时日曷丧,余及汝偕亡!"愤言而已,决心实行的不多见。实际上,大概是群盗如麻,纷乱至极之后,就有一个较qiáng,或较聪明,或较狡猾,或是外族的人物出来,较有秩序地收拾了天下。规定规则:怎样服役,怎样纳粮,怎样磕头,怎样颂圣。而且这规则是不像现在那样朝三暮四的。于是便"万姓腾欢" 了;用成语来说,就叫作"天下太平"。因此,他下十分沉痛的结论:任凭你爱排场的学者们怎样铺张,修史时候设些什么"汉族发祥时代","汉族发达时代","汉族中兴时代"的好题目,好意诚然是可感的,但措辞太绕弯子了。有
其更直截了当的说法在这里:1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1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这一种循环,也就是先儒之所谓"一治一乱"。
鲁迅在他的《呐喊》自序中,说过民初那一时期的心境:"^寂寞又一天一天的长大起来,如大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了。……这于我太痛苦。我于是用了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使我沉人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后来也亲历或旁观过几样更寂寞,更悲哀的事,都为我所不愿追怀,甘心使他们和我的脑一同消灭在泥土里的,但我的麻醉法却也似乎已经奏了功,再没有青年时候的慷慨激昂的意思了。 3会馆里有三间屋,相传是往昔曾在院子里的
槐树上缢死过一个女人的,现在槐树已经高不可攀了 ,而这屋还没有人住;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抄古碑。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与
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唯一的愿望。"①这段话的暗示性非常qiáng,因此,有人要讨论鲁迅抄碑文的心境如何?目的何在?方法如何?等等了。
民初,袁世凯政权下的政治空气,那是十分低沉的;鲁迅那时在教育部做
事,住在5会馆补树书屋,抄点古碑,表示对世务不闻不问,这种消极方式,可
以避免当局的注意,也是我们所了解的。5会馆,便是绍兴县馆,原名山(yīn)
会(稽)邑馆,在北京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北头,这地段不箅很好,因为接近菜巿口,幸而民国以后不在那里杀人了,所以出入总还是自由清净的。会馆在
路西,进门往南是一个大院子,正面朝东一大间,供着先贤牌位,便是仰蕺堂。堂屋南偏有一条小弄堂,通到堂后的小院子,往北跨过一个圆dòng门,那里边便是补树书屋了。补树书屋本身是朝东一排四间房屋,在第二间中间开门,南首住房一间,北首两间相连。鲁迅住时,只使用迤南的三间。鲁迅抄碑就在补树书屋那两间房里,当初是在南偏,后来移到北边的一间去了。据周作人的说法,洪宪帝制活动时,袁世凯的特务如陆建章的军警执法处,大概继承的是东厂的统系,也着实可怕,由它抓去失踪的人至今无可计箅。北京文官大小一律受到注意,生恐他们反对或表示不服,以此人人设法逃避耳目,大约只
要有一种嗜好,重的嫖赌蓄妾,轻则玩古董书画,也就多少可以放心。教育部里鲁迅的一班朋友,如许寿裳等等如何办法,是不得而知,但他们打麻将总是
在行的,那么即此也巳可以及格了。鲁迅却连"挖花"都不会,只好假装玩玩
古董,又买不起金石品,便限于纸张,收集些石刻拓本来看。单拿拓本来看,
也不能敷衍漫长的岁月,又不能有这些钱去每天买一张,于是动手来抄。这
样一块汉碑的文字,有时候可供半个月的抄写,这是很合箅的事。因为这与誊清草稿不同,原本碑大字多,特别汉碑又多断缺漫漶,拓本上一个字若有若
无,要左右远近的细看,才能稍微辨别出来,用以消遣时光,是再好也没有的, 就只是破费心思也不少罢了 。
后来帝制失败了,袁世凯也死了,鲁迅还是继续抄下去,因为他最初抄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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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民初的潘,生涯
虽是别有目的,但是抄下去,他也发生了一种校勘的兴趣,这兴趣便持续了好几年,后来才被创作和批评的兴趣替代了去。他抄了碑文,拿来和王兰泉的
《金石萃编》对比,看出书上错误的很多,于是他立意要来jīng密的写成一个可信的定本。这是他抄碑的进一步的成就。
鲁迅校勘碑文的方法,是先用尺畺定了碑文的髙广,共几行,每行几字,
随后按字抄录下去,到了行末,便画上一条横线,至于残缺的字,昔存今残,昔缺而今微的形影的,也都一一分别注明〔从前吴山夫的《金石存》,魏稼孙的《缋语堂碑录》,大抵也用此法〉。这样的校碑工作,不仅养成他的细密校勘修
养,而且有积极的一面。
我们且看鲁迅生平知己许寿裳先生的追忆:自民二以后,他常常看见鲁
迅伏案校书,单是一部《嵇康集》,不知道校过多少遍,参照诸本,不厌jīng详,所以成为校勘最善之书。其序文有云:"今此校定,则排摈旧校,力存原文,其为
浓墨所灭,不得已而从改本者,则曰字从旧校,以着可疑。义得两通,而旧校
辄改从刻本者,则曰各本作某,以存其异。"并作《逸文考》、《着余考》各一卷附
于末尾,便可窥见他的功夫的邃密。许氏说:"鲁迅对于魏汉文章素所爱诵, 尤其称许孔融和嵇康的文章,我们读《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便
可得其梗概。为什么这样称许呢?就因为鲁迅的性格,严气正性,宁愿覆折, 憎恶权势,视若蔑如,缟犒焉坚贞如白玉,懔懔焉劲烈如秋霜,很有一部分和孔嵇二人相类似的缘故。"此外,鲁迅搜辑并考证历代小说史料,计有《古小说钩沉》、《唐宋传奇集》、《小说旧闻鈔》三部,是他的中国小说史略的副册,搜罗的勤劬,考证的认真,允推独步。近年来研究小说者虽渐次加多了,宋以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