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96)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聚仁

  指顾颉刚)后来,闹到了广州,一个要"鲁迅及谢先生暂勿离粤,以俟开审"。而一个请其"就近在浙起诉,尔时仆必到杭州以负应负之责",闹了一场趣剧

  了局。

  鲁迅骂陈西滢的文字,可以说是发挥了韧性的特长,几乎整整一年多,只要有机会,就会连类及之(原文具在,不必多引)。这儿,且引一段陈西滢回骂的话。他写给徐志摩的信中说:"志摩,不要以为我又生气了。我不过觉得鲁迅先生是我们中间很可研究的一位大人物,所以不免扯了一大段罢了。可惜我只见过他一次,不能代他画一幅文字的像,这也是一种无聊的妄想罢了 ,不要以为我自信能画出这样心理复杂的人物来。说起画像,忽然想了《京报》副刊里林语堂先生画的4鲁迅先生打叭儿狗图,。要是你没有见过鲁迅先生,我劝你弄一份看看。你看他面上八字胡子,头上皮帽,身上厚厚的一件大氅,很可以表出一个官僚的神情来。不过林先生的打叭儿狗的想象好像差一点。我以为最好的想象是鲁迅先生张着嘴立在泥潭中,后面立着一群悻倖的狗, '一犬吠影,百犬吠声',不是俗语么?可是千万不可忘了那叭儿狗,因为叭儿狗能今天跟了黑狗这样叫,明天跟了白狗那样叫,黑夜的时候还能在暗中猛不防的咬人家一口。"他们之间,就是这么毒辣地讽刺着,至于什么仇恨,我知道倒是没有的。

  笔者本来是算不得是鲁迅的亲近朋友,所以也不必谬托知己;不过,在

  他生前,也曾有过几次深谈(这儿笔者附记一笔,鲁迅写给我的信有四十四封,第一批送到许广平那边去的二十四封,即《鲁迅书简》中所收的。还有二十封,因为内容比较重要,想抄了原信再送去。哪知八,一三淞沪战事发生, 我匆匆上战场,不及料理这些瑣事。其后太平洋战争发生,我的师友信札,寄存亲戚家全部毁去;中有周作人来信五十六封,连着这二十封信全部丧失了。因此,《鲁迅书简》中,许氏根据我的纪念文中所引,辑有逸文〉。我曾对他说:"你颇像爱罗先珂,你是寂寞的,而你又是怕寂寞的。我觉得你最大的苦痛,乃是4往来无白丁,,所与谈的都是读书人;因此,你谈话先有戒心。你又敏感得很,有时言者未必有意,你听了却搁在心头。"他颇赞同我的说法。那时我只有三十来岁,但心境和他一样地衰老,这都是人世过早之故。

  《鲁迅书简》,一开头便是鲁迅写给李秉中的信。我和李氏并不相识,不过,照那些信中的语气看来,鲁迅也和他说了心腹中的话。他曾在一封信中, 对李氏说:"我恐怕是以不好见客出名的。但也不尽然,我所怕见的是谈不来

  的生客,熟识的不在内,因为我可以不必装出陪客的态度。我这里的客并不多,我喜欢寂寞,又憎恶寂寞,所以有青年肯来访问我,很使我喜欢。但我说

  一句真的话罢,这大约未曾觉得的,就是这人如果以我为是,我便发生一种悲

  哀,怕他要陷入我一类的命运;倘若一见之后,觉得我非其族类,不复再来, 我便知道他较我有希望,十分放心了。其实我何尝坦白?我已经能够细嚼huáng连而不皱眉了。我很憎恶我自己,因为有若gān人,或则愿我有钱,有名,有势,

  或则愿我陨灭,死亡,而我偏偏无钱,无名,无势,又不灭不亡,对于各方面,都无以报答盛意,年纪巳经如此,恐将来遂以如此终。我也常常想到自杀,也常想杀人,然而都不实行,我大约不是一个勇士。现在仍然只好对于愿我得意的便拉几个钱来给他看,对于愿我灭亡的避开些,以免他再费机谋。我不大愿意使人失望,所以对于爱人和仇人,都愿意有以骗之,亦即所以慰之,然而仍然各处都弄不好。我自己总觉得我的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气,我极憎恶他, 想除去他,而不能。我虽然竭力遮蔽着,总还恐怕传染给别人,我之所以对于和我往来较多的人有时不免觉到悲哀者以此。"①这些话,至少可以使我们了

  解鲁迅的心境的一面。

  他在一封回我的信中说:"知识分子以外,现在是不能有作家的,高尔基

  其虽称非知识阶级出身,其实他看的书很不少,中国文学如此之难,工农何从

  看起,所以新的文学,只能希望于好的青年。十余年来,我所遇见的文学青年

  真也不少了,而稀奇古怪的居多。最大的通病,是以为因为自己是青年,所以

  最可贵,是不错的,待到被人驳得无话可说的时候,他就说是因为青年,当然

  不免有错误,该当原谅的了。而变化也真来的快,三四年中,三反四复的,你

  看有多少。古之师道,实在也太尊,我对此颇有反感。我以为师如荒谬,不妨

  叛之,但师如非罪遭冤,却不可乘机下石,以图快敌人之意而自救。太炎先生曾教我《小学》,后来因为我主张白话,不敢再去见他了。后来他主张投壶,心

  窃非之,但当政府要没收他的几间破屋,我实不能向当局作媚笑。以后如相见,仍当执礼甚恭(而太炎先生对于弟子,向来也绝无傲态,和^若朋友然)。

  自以为师弟之道,如此巳可矣。今之青年,似乎比我们青年时代的青年jīng明,

  ①《鲁迅全集》第11卷,第430—431页。

  而有些也更重目前之益,为了一点小利,而反噬构陷,真有大出乎意料之外

  者,历年来所身受之事,真是一言难尽,但我是总如野shòu一样,受了伤,就回头钻人草莽,舐掉血迹,至多也不过呻吟几声的。只是现在却因为年纪渐大,jīng

  力就衰,世故也愈深,所以渐在回避了。"①从这儿,我们可以体会鲁迅的处世对人的态度。

  二十九闲 话

  笔者标出"闲话"二字,并非"闲话鲁迅",也非"鲁迅闲话",原是用比较不拘束的格调,写鲁迅二三事一类的东西。我自己反省,我并不是一个适当的写鲁迅传记的人,除了史人的态度,论事比较客观一点。我相信一个最适当的写传的人,倒是林辰(孙伏园也说,他私心希望这位未来的传记作家是林辰:)。

  林辰曾经整理一份材料为:鲁迅与《狂鵰》社的冲突,说到高长虹、向培良、尚钺这一群青年,而长虹之仇视鲁迅,却是为了许广平;而鲁迅的《奔月》,即是讽刺高长虹,这也是一件文^事。《目》社,可以^从北京的《莽原》社分裂出来, 在上海成立的文艺团体,那时是一九二六年。社中那几个主要人中,有髙长虹、向培良、尚铖、朋其、高歌等人,说起来都是反对鲁迅的。而留在北京的《莽原》社社友,如韦素园、韦丛芜、李霁野、台静农,都是拥护鲁迅的。他们曾在《京报》副刊发表过狂飕运动宣言,说是:"我们的重要工作,在建设科学艺术,在用科学批评思想。因为目前不得巳的缘故,我们次要的工作在用新的思想批评旧的思想,在介绍欧洲较进步的科学艺术到中国来。"意义是很模糊的,其实他们自以为羽毛丰了的小鸟,却卷不起什么^^的,他们的影子淡榭艮,并不曾留下什么痕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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