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而使人读了 ,不觉得肉麻,其人襟怀坦然,可想而知了 。
从鲁迅小说中的分析人性来说,他可以说是烛微窥隐,最能了解人类的灵魂的。
《鲁迅全集》第3卷,第378页。
《鲁迅全集》第7卷,第246页。
同上书,第20页。
但是,我们仔细看看鲁迅对于真的朋友的性格分析,就没有这么真切而确当了。他是说:《狂飚》那一群人,除了向培良都是骗子。而向培良对他的观感究竟如何呢,这倒是有趣的对比。向培良,湖南人。在北京时,他与鲁迅往还很密切。《华盖集》所载的《北京通讯》,便是写给他的,他一直到鲁迅离开北京日止,对于鲁迅都是很推崇的。鲁迅离京前那篇《记谈话》,便是向培良所记的,他在《记谈话》前面有一段引言说:"鲁迅先生快到厦门去了,这实在是我们认为很使人留恋的一件事……人们一提到鲁迅先生,或者不免觉得他稍微有点过于冷静,过于默视的样子,而其实他是无时不充满着热烈的希望,发挥着丰富的感情的。在这一次谈话中,尤其可以显明地看出他的主张; 那么,我把他这一次的谈话记下,作为他出北京的纪念,也许不是完全没有重大的意义罢。"①这也可以看到他对鲁迅的景仰与依恋。其后不久,为了他的稿子,引起了《莽原》社的分裂,而他走了知识分子的游离投机的老路,到南京去主编《青chūn》月刊,反对普罗文学,提倡"人类的艺术",鲁迅才在上海讲演《上海文艺之一瞥》,对他有所指斥。鲁迅说:"在革命渐渐高扬的时候,他(指向)是很革命的;他在先前,还曾经说,青年人不但嗥叫,还要露出láng牙来。这自然也不坏,但也应该小心,因为láng是狗的祖宗,一到被人驯服的时候,就是变而为狗的,向培良先生现在提倡人类的艺术了,他反对有阶级的艺术的存在,而在人类中分出好人和坏人来,这艺术是'好坏斗争,的武器。狗也是将人分为两种的,豢养它的主子之类是好人,别的穷人和乞丐在它的眼里就是坏人,不是叫,便是咬。然而这也并不箅坏,因为究竟还有一点野性,如果再一变而为叭儿狗,好像不管闲事,而其实在给予主子尽职,那就正如现在的自称不问俗事的为艺术而艺术的名人们一样,只好去点缀大学教室了。"② (当时向培良曾在南京的一张小报上写了一篇《答鲁迅》,大意是说:叭儿狗的祖先也是láng,如果鲁迅再攻击他的话,他便要露出láng的牙齿来了)
到了鲁迅去世了,向培良当然可以畅所欲言了。他曾在《〈狂飚〉周刊题记》中说:"十六年初,《狂飚》社与鲁迅先生决裂,那时候,我们的思想已与鲁迅先生渐渐分离。他性情狷急,睚眦不忘,又不肯下人,所不知觉中被人包围,当了偶像渐渐失去他那温厚的热情,而成了辛辣的讽刺者和四处挥戈的、不能自已的斗士。此后鲁迅先生全部的jīng力消耗于打击和防御中,琐屑争斗猜疑自苦,胸襟日益褊狭,与青年日益远离,卒至于凄伤销铄以死。"我们拿这
段题记来和徐懋庸最后写给鲁迅的信对照着看,那更觉得有趣。"知人则哲",鲁迅也毕竟是不十分了解人性的呢。
鲁迅在厦门时期,似乎情绪上很消沉,而莽原社的分裂,也给他jīng神上以很深重的打击。他在一封写给景宋的信中,说:"我的涵养功夫太浅了,有时
总还不免有些愤激,因此又常迟疑于此后所走的路:一、死了心,积几文钱, 将来什么都不做,顾自己苦苦过活;二、再不顾自己,为人们做些事,将来饿
肚也不妨,也一任别人唾骂;三、再做起一些事,倘连所谓4同仁,也都从背后枪击我了,为生存和报复起见,我便什么事都敢做,但不愿失了我的朋友。第
二条已行过两年了,终于觉得太傻。前一条,当先托庇于资本家,恐怕熬不住。末一条倒颇险,也无把握(于生活),而且又略有所不忍。所以,实难于下一决心,我也就想写信和我的朋友商议,给我一条光。"①他自己已经把底牌翻给知心人看了。
但就鲁迅所分析的《莽原》社那些青年的人品来说,尚锇是他所最讨厌的,结果倒对鲁迅并不怎么坏;而向培良则是在鲁迅印象中,比较好一点的,
其后却一直对鲁迅打击得很厉害。且说,尚锇这位河南的青年,北京大学学生,他曾听鲁迅的教课,先后凡三年。他曾到鲁迅家中去,受过鲁迅的指导的。他说:"我记得先生说,不拘是创作是翻译或校对,都要十分jīng细,别无诀门。他的大意是在两个字:忍耐。只有忍耐才能对问题和材料有周详的思考和观察,因技术是需要忍耐才能练习纯熟的,认识是需要忍耐才能锻炼敏锐的;只有忍耐,观察才能由皮肤更深地挖到血肉里边去,也只有忍耐才能使浮在意识中的字句,得到恰到好处的适宜运用,在人物的动作上,在背景和感情的表现上,没有作者深切忍耐的观察,人物自身便会现出二重或多重人格的分裂现象。更厉害的,作者如果缺少了深切忍耐的功夫,不是人物逃出了作者所要把握的范围,便是许多人物因作者的复杂经验而互相对立起来。比辜鸿铭先生到北大来讲皇恩更使人觉着不调和,这就是各个人物自处置的
鲁迅评传
不得当,各人都在gān自己的事,说自己的话,与全场无关。这样,一篇作品的
全景,便因一句或一字,而使人感着灭裂,文字虽是小的缺点,但却大有作用。他一面说着,一面在我过去的作品中举实例,使我深深认识了此后创作所应严格注意的方向。"他对鲁迅的指导,可以说是由衷的敬佩的,而且,鲁迅有时也在物质上予以补助,有一回,他在病后去看鲁迅,鲁迅像医生一样仔细问明
了他的病状和经过之后,便开始给他一个曾经试验有效的药方,由于他的问
价,鲁迅觉察他穷困,便在他告辞时,从抽屉中取出三块钱给他,慎重叮咛着:
你刚好,不能多跑路,坐车子去,有三块钱,大概差不多了 。"这使得他的心立
刻被惊喜和羞赧的感情压搾得不安震颤起来了。毕竟他是对着鲁迅的热忱
指导与诚恳地扶助,十分感动的,所以他后来怀念鲁迅,就说:"因有着不断有意地将事实加以曲解,和第四者的挑拨离间,我青年的轻信性,便因之伴着空
dòng的自信心,抹杀着许多事实而走向误解的道路。这样便使我与先生发生了某种程度的麻吸的抵触,这抵触使我将编配好的《斧背》小说集,从先生所编的《乌合丛书》中抽出来,给予上海泰东书局出版了。"他自认对鲁迅的误解, "至今仍然是""心中一个苦痛伤痕",不像高长虹、向培良那样于鲁迅死去以后,继续在"鞭尸"的。
鲁迅对青年的看法和态度,并不如一般人所想所说的那么天真的,他也
曾对景宋说过:"你说我受学生的欢迎,足以自慰么?不,我对于他们不大敢希望,我觉得突出者很少,或者竟没有。但我做事是还要做的,希望全在未见
面的人们;或者如你所说:4不要认真!,""我现在对于做文章的青年,实在有些失望,他们多是挑新招牌的利己主义者,还未遇着真有几个为社会的。"① 这就记起他和我几次谈到青年问题那几句最深刻的话了 (;这几句话,留到将来有适当的机会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