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徒允许他走进去,“不过你要把烟斗留在过道里,因为在这里,在天上,是不许抽烟的。”
“那我没有烟斗怎么行呢?”
老矿工发起愁来,“一直到死烟斗几乎没离开过我的嘴呀。”
他想争辩一下,可是及时地刹住了口,他想起来他这是跟圣者讲话,而不是跟别的什么人......
他把烟斗和烟袋都扔在野玫瑰的花丛里,恭恭敬敬地走进了天堂。两扇大门又关上了。天上管事的圣者巴维尔马上接见了他,带着他去见了应该见的神明。在上帝面前他吩咐老矿工跪下来,然后就允许他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在天堂里无论gān什么,谁也不管谁。
圣者们都到别的地方去了,只有一个老矿工留在原来的地方。他四面望了望,心里想道:“我先在天堂的梨树底下坐下来吃两只梨子再说。关于天上的梨子听人讲的多了,我倒要尝尝它是什么滋味。至于天堂上的奇迹,那有的是工夫去看的,反正这也不是要忙着去gān活。大家都知道,在天上谁也不gān活的。再说,如果把这一切一下子都看光了,那么以后这永恒的日子又怎么度过呢?......”
如今他已经从旅途的疲劳当中休息好了,用天上的食物把肚子也填饱了,他开始观看四周的风景。这里真是无所不有,又是花园,又是池塘,一群一群的动物,各种奇禽异shòu,象在动物园里一样。天使们,各式各样的圣者们,一片一片的白云,一颗一颗的星星......他向白云当中一个小窗口望了
一眼,心里想:“看一看大地上有什么东西。”
可是他什么也没看见。显然是大地离得太远了,大概是在一大片乌云后面,在雷雨云后面。只能看见一个比较高的地方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也许是矿井架上的轮子吧,也许不是。
他从这样高的地方到头来还是没能看清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四面八方都看过以后,就比较放心大胆地在天堂上的各个花园里逛起来了。他躺在草地上休息了一阵子,尽情地欣赏着各种花草树木,奇花异草是那样美妙而柔嫩,真象在云雾上织成的花纹图案。
他用手抚摸着奇禽异shòu,天堂里的禽shòu都是驯服温顺的。仙草散发出芳香,熏得他胸口都喘不过气来了,因为他在矿井里已经习惯于烟雾和穿堂风。清沏的小溪里金色的鱼儿在戏水,这些鱼儿比矿工的邻居采矿工长家里养的鱼可好得多了。他坐在岸边把两只脚一伸进溪水里,鱼儿就顽皮地游过来擦得他的脚后跟直发痒。五颜六色的蝴蝶儿团团飞舞,好多huáng莺儿唱得那么婉转动听,赛过最美妙的芦笛。
过了几年,也许过去了许多年,永恒的时间谁能算得出呢?老矿工在天堂里日子过得很好。
可是却出现了一种意外的情况,这是他在这里,在天堂的舒适如意的条件中他自己怎么也没料到的事:老矿工开始怀念从前那种每天都要劳动的生活,怀念起那些小路和山谷,怀念起矿井和坑道来了。他想再看到老伙伴们那些熟悉的、操劳的、长满了胡须的面孔,想再看到白天和夜间的jiāo接班,想再看到那种炎热的气候和刮风下雨的天气。永无休止的清闲生活使他厌烦了。两只手闲得直发痒,忍不住要找活儿gān。落花芬芳之雨使他感到厌倦,走来走去的天使们和一行行剪得整整齐齐的仙树他也看腻了。假如突然落下一场真正的大bào雨,响起一阵真正的雷鸣,他是不会感到不开心的。经常不变的单调生活,永恒不变的幸福,使他很难受,象影子一样到处追随着他。
他慢腾腾地到大门口去过一次,后来又去过一次,正好遇到管门的圣者放进新来的人走入天国,趁着这个好机会,他曾把头伸出门外。他真想再找到烟袋和烟斗,装上一袋烟,美美地抽它两口。可是现在,在他走进天堂时扔掉烟斗和烟袋的地方,在玫瑰花的花丛里,已经长满了草,哪里还能找得到烟袋和烟斗呢!
这一切都是白操心,天国的大门又关上了。守门的圣者用象镐头那样长的钥匙,向他发出了警告,又说了几句满厉害的威胁的话。
“一个人到了天堂,”圣者下结论说,“那就是永恒不变的事儿了。天国之门等于是一条分界线,不过它所分开的,不是田野间的土地,而是生与死。”
说实在的,老矿工再也忍不住了。在大家顺着布满了星辰的小路上散步的时候,他去找圣者们想同他们闲谈一会儿,就象从前同老朋支们闲谈一样,谈谈工作,谈谈矿井,谈谈煤炭。可是,难道能同圣者们谈这种事儿吗?圣者们光知道合起双手做祷告,光知道在上帝面前低下头来,那上帝是个小老头子,靠在彩云织成的枕头上打瞌睡,可是圣者们却无尽无休地赞扬他。至于谈到矿工的手镐或者矿井的支架,那他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总是闷声不响的。他们好象害怕煤块会染污了舌头一样。也许他们从来没听见过什么是矿井。
他再也不到圣者们那里去了,老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来走去,越来越感到孤独难忍。他肚子里有数,他心中想念的是大地,是那个老矿井,是他那些当矿工的朋友,他想的是矿井里担子沉重的工作日。五颜六色的天国之云遮不住他眼底这些心爱的景色。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他在光辉灿烂的天国里,象鸟儿在笼子里一样撞来撞去,不停地寻求着出路。
他忧心忡忡地到处跑来跑去的时候,却也打听到了上帝最喜欢呆的地方。他悄悄地溜过去,绕过了天堂卫士的警戒线,惊动了孤独安静的上帝。
他咕咚一声跪在上帝脚下。上帝老儿甚至吓得倒退了一步。他住在天堂里,竟然也受到了惊动!
“你要什么?为什么你的眼睛里含着悲伤?是露水落在你的睫毛上呢?还是流出了泪珠?在天国流泪,几乎是等于犯了渎神之罪呀!”
当然,上帝早就什么都知道了,他这不过是责备他两句装装样子,为的是让请求者能够无拘无束地讲清道理。而老矿工需要的正是这个!他开始讲了,讲得有条有理,好象在读文章。他活着的时候,讲话从来不曾讲得这样好。
“上帝呀!我并不是由于什么伤心的事情掉眼泪,也没有什么人欺负我。天使们踮起脚尖在我身旁走来走去,丰衣足食,一切无缺,生活得如鱼得水,活得无忧无虑,周围都是愉快的事。可是不幸也就在于此。”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慈祥的上帝又后退了一步。他越来越惊奇了。
老矿工沉默了一刹那,他觉得,对于上帝的殷勤接待这样来报答,实在不好意思。可是他到底忍不住了,怀念故土的心情占了上风。
热烈的恳求的话接连不断地从老矿工的嘴里倾吐出来:“老是一些花儿啦,鸟儿啦,葡萄啦......风景都象画的一样......这一切都不中我的意,我的五脏六腑都闷得要翻出来了。我想回矿上去,天堂的一切奇妙事物对我都毫无用处。上帝慈悲吧,放我下凡去!允许我再让煤块染黑我的双手,再去拿起手镐在坑道里流汗吧!”
上帝毕竟是上帝,不象你我凡人。他的心是用蜜和蜡做成的。他的宽宏大量是惊人的,他的慈悲是无限的......可是在这件事上总有点难以理解,甚至觉得难堪,矿工有幸到了天堂,可是他并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