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和儿子在MSN上聊天。她说,杨延平想恋爱了。儿子说,这么快啊?我都还没呢。
她说,该恋爱的不恋爱,不该恋爱的倒爱恋。儿子说,谁该谁不该呀,顺其自然呀。
儿子赴法两个多星期之后,一切都安顿下来。和另外两个男孩一起租了房,装了电话,牵了网线。几个男孩轮流做饭洗衣。洗衣机、电烤箱,一应厨具都是房主的。电脑各用各的,儿子带去一台笔记本电脑,那是他大学期间挣钱买的二手货。安顿下来之后,便三两天有QQ留言或妹儿发来,偶尔也在MSN上把自己亮给茹嫣看看,说上几句话。
开始上课后,学业就紧了。儿子还在学校申请到一份短工,每天晚上帮图书馆打扫清洁。这类短工,是学校照顾那些贫困孩子的。儿子的表格上填写着父亲的情况,所以申请很顺利地被批准了。这样,茹嫣不忍多占用儿子的时间,原来儿子常说的那句话,现在由茹嫣来说了:儿子,不早了,休息吧。儿子笑了,说,我还没吃晚饭呢。茹嫣总是不记得时差。于是两人从QQ或MSN上下线。不过,就这样隔三差五几段文字几句话,就让茹嫣有了长线在手的踏实感。
“空巢”依然是茹嫣每天都要流连许久的一个地方。版主孤鸿已经给她做了个人文集,还起了一个名字叫“如烟的往事”。经孤鸿重新排版、加图,有的还配上音乐,简直就是一本jīng致美妙的电子书,让茹嫣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她几乎有些自恋地一遍遍看着自己的作品,发现自己竟是有很好的文学才华的。有网友说,茹嫣,你再这样写下去,那些作家们就没饭吃啦!有的说,多写啊,这是一本好书呢。对茹嫣来说,则是自己的生活突然有了激动人心的亮光。她像一个青chūn少女一样迷恋上了写作,感觉到用自己熟识了几十年的这些文字,写出自己几十年的生活,真是一件让人陶醉的事情。一些网站转发她的文章也越来越多,还邀请她多多给它们上帖。于是,茹嫣在给“空巢”发帖的同时,也常常顺便贴到几个邻居家去。
如焉17(1)
周六,江晓力一早就打来电话说,今天晚上的安排你没忘吧?
茹嫣怎么会忘呢,从那天起,这事儿就已经搅得她惶惶不安了。她说不清自己是一个什么心情,是期盼,欣喜?还是畏怯,犹疑?她觉得多出一些烦乱来,心想,倒不如没有这事,省心呢。
江晓力说,去林达美做一个香薰护理,再到蔚然把头发做一做,起chuáng后自己梳梳,这样自然一些。挑一套面料好,式样典雅大方的衣服,八成新就行……
听江晓力说到这里,茹嫣说,你都说些什么呀,像听天书一样!
见茹嫣连香薰护理锡纸烫一类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林达美”“蔚然”这些声名显赫的美容美体沙龙或发型设计中心,江晓力叫道,你这个女人怎么当的呀?只好一一给她细说。
茹嫣一听,就更加烦乱了,你不是说人家早已暗地里观察过我吗?一下变了一个人,老妖jīng似的,别吓着人家。
江晓力说,那是远距离的,脸上的细细碎碎看不出来,这是面当面呢——这样吧,该做不做,你自己定,我到时候来接你,咱先审查一下,通过了,就出门。
茹嫣说,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该告诉我他是谁了吧?
江晓力笑笑,去了你一眼就能认出来,你就当是旧社会的新娘子吧,人家进dòng房之后才掀起红盖头布呢。我还能给你一个麻子瞎子跛子不成?
huáng昏时分,听见楼下按铃,茹嫣探头一看,江晓力开了一辆车来了。
一进门,江晓力就三下两下把茹嫣身上的衣物给剐了,然后将衣橱里所有的衣衫裙裤们都抖落了出来,一件件给茹嫣试穿。试来试去,两人就糊涂了,看不出好坏来。江晓力说,没想到你就这么一点家当,早知道我下午就带你去大都会买一套。
茹嫣嘟囔着,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多少年我就是这几套衣服啊!算了,我平日怎么穿,今天怎么穿,不然我会变傻的。
江晓力的父母也住在市府院里。通过门岗,进去之后,便是一片参天大树,树荫里,分布着一幢幢小楼。路过一幢联体小楼的时候,江晓力说,这就是他家。你要嫁过来了,咱们就是邻居了。
江家也是这样一幢小楼,肩并肩两单元,每单元两层半,第三层有半截是楼顶花园。一幢两家,副市以上享受的规格。江晓力的父亲就是从这个位置上离休的。这段日子,他们老两口到南方儿子家去了,家里只有一个小阿姨,很清静。
江晓力安置茹嫣在楼上小客厅里坐下,喝茶,吃水果,然后匆匆折进自己的房间。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轻柔适体的真丝便装,很淡雅的浅驼色,胸前有一处淡雅的绣花,就那么一下下时间,还化了一点点淡妆,顿时就性感起来。茹嫣一见,惊叹一声,晓力呀,今天晚上你来当女主角才好!
江晓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就用大大咧咧的一声笑掩盖过去,讥讽地说,只许你漂亮啊?让我当陪衬是不是?我这就去换掉。
茹嫣赶忙说,夸你漂亮你还不谢人家?
江晓力说,我这不是为你当伴娘么?为了你这个重要的夜晚,人家推掉了一个重要的聚会呢。
江晓力比茹嫣小两三岁,但那口气,总像茹嫣的姐。
江晓力坐下的时候,茹嫣便看见她脚上也换了一双丝绒拖鞋,那两条细细的鞋带轻巧地抚过她的脚背,五个匀称圆润、白里透红的脚趾便一览无余了,让她的两只脚平添了几分妩媚。这种简略的拖鞋,是那种对自己的脚非常自信的人才敢穿的。茹嫣虽然没有细想过,但内心深处是非常看重一个人的手和脚的。她有时认为,这两处地方,常常比脸蛋更重要。这大约也是她那出身名门的母亲对她的潜移默化。小时候,她就常听得母亲评价人家的手脚:“她的手真是好看。”“人倒是漂亮,就是脚形太差,这样的脚,不好穿这种鞋的。可惜了,脚不好,总归就不完美了。”她当时还惊异母亲是如何透过人家的鞋看见人家的脚的。母亲常说,看一个人的教养,只要看他的手脚就够了,脸会撒谎,手脚不会。这一类话,就像江湖相士一般,但是常常就准。一次,一个衣着粗糙、面容憔悴的女人来家找茹嫣的父亲,说是茹嫣父亲单位的一个杂工,来向领导叙说一件事情。一般碰上这类事宜,茹嫣的母亲都会要对方到办公室去。可那天她竟让那个杂工坐下等候,还给人家倒了一杯茶。后来,茹嫣的父亲果然说,别小看人家啊,人家可是辅仁大学西语系的高材生,父亲是国民党的大银行家,跑到台湾去了。母亲不屑地说,她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一个杂工,哪会有那样的一双手,糙是糙了一点,但那手型在那儿呢。再看她的脚,虽然就穿一双方口布鞋,也美得很呢。 母亲常说,从一个女人的手上脚上,可以看出她的前生后世。父亲说,你呀,要不是跟了我,早就被人整成啥样了。手啊脚啊,小资调调不改。母亲说,你呀,说一套,做一套,两面派呢。母亲这话一说,父亲快快瞥一眼年幼的茹嫣,憨憨一笑无言以对了。成人之后,茹嫣渐渐懂了母亲暧昧的话和父亲尴尬的笑。也渐渐以一种暧昧的心思珍爱自己的这两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