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说:“伏尔泰就讽刺过莱布尼茨这种世界不可能更好的心态,‘在所有可能的世界中的最好的一个世界里,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了’”。
方草地说:“听不懂”。
“说来说去,就是替你们一党独裁专政辩护,”小希说。
“那你能提出另一个完整的、可行的更佳选项吗?”何东生问。
“提不出来,并不等于我要接受你的选项,”小希回答。
老陈、小希、方草地的反驳与责难,何东生心里明白着呢。他知道一切归究到共产党这把双刃剑。怪就怪托洛茨基、列宁当初弄出个一党专政。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曾受教于马克思、恩格斯的考茨基就已经看到问题所在,说官僚一党专政的苏联将会比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更糟糕,怪不得列宁恨考茨基入骨。
但到了今天,有社会主义特色的中国资本主义一党专政,还能够被替代吗?还是已经是现实世界中的最佳选项?
一党专政的确解决不了自己的贪腐,一党专政也必然要管压言论、抑制异己。但不用一党专政,管得住中国吗?能让十三亿五千万人都温饱吗?能执行冰火盛世这样的大计划吗?中国能这么快崛起吗?
有人可能会想,现在中国崛起了,盛世开始了,可以结束一党专政了吧!二十年前的何东生也会这样想,他可能会加入党内的民主改革派,甚至支持一个中国的戈尔巴乔夫。但在今天,何东生已经对西方民主制度丧失了信心。更重要的是他知道,89六四之后,中国共产党人已经没有理想,作为中国政权的垄断集团,共产党执政是为了自保,当官是为了图利,根本不会出现戈尔巴乔夫这号人物。何东生现在对政治改革不止缺乏激情,甚至犬儒的认为不该改、不能改,一改就乱。他说:就让中国维持现状,平平稳稳的再发展二十年,到时候再说吧。至多,来点小碎步改革,渐进式的推行善政。他没法想像一个后共产党的民主中国是什么模样。他不无嘲讽的说:政治改革?有那么容易吗?最后过渡出来的不是你们想要的联邦制,不是欧式社会民主或美式自由民主的宪政,而是集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国家主义和国粹主义之大成的中国式法西斯专政。
小希回了一句:“你们现在就是法西斯了,还用过渡吗?”
何东生也不生气:“就算是法西斯,现在也只是初级阶段,你们可还没尝到过真正的法西斯bào政滋味,听你们说话就知道你们对邪恶缺乏想像力”。何东生脑中泛起党内几个法西斯野心家的样貌,心想如果这几个人掌了权,中国以至全世界都有得瞧。他甚至生起一股使命感,觉得自己有责任阻止他们上台。
这点何东生是清楚的,这届政府的党内对手有来自左的,也有来自右的,但最大的威胁来自极右。冰火盛世计画其实是继承着改革开放的市场经济的衣钵走的,为此得罪了很多势力,树立了不少敌人。老左新左都反对农地私有化,许多大国企不满把原是它们垄断的行业开放给民营企业,而且因为撤消管制和鼓励竞争,减少了官商勾结和官员的寻租机会。更甚者,对一个贪腐已经根深蒂固的执政党,这届政府试图引入财产申报阳光法案来检举官员的合法收入与实际财富不对称的做法,也让许多贪腐官员下决心要联手弄垮这届政府。
想夺权的党内野心家,永远在找当权者的软肋下手。现今这届政府最大的软肋不是别的,正是与日本结盟和暂搁边界争议这两件事。仇日是有广大群众基础的,牵连几代人,现在突然跟日本结拜做兄弟,虽说符合国家的核心利益,许多人还是受不了。边界共同开发,很容易被认为丧权rǔ国。党内野心家们看准了这点,知道只要点燃着民族主义情绪,扣上崇洋媚外、投降主义甚至卖国的帽子,这届政府就可能会招架不了,至少民望折损,而世人一看到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波涛汹涌,也会认为中国其实是一个扩张性、侵略性的新帝国,落实了中国威胁论,剑拔弩张,不再信任中国,这届政府里外不是人,这就正中党内野心家下怀。何东生担心长此下去,中国的民意会给法西斯野心家绑架。
何东生甚至有点缅怀现已消失的自由派,少了他们当靶子,老左新左民族民粹国粹国家极右等所有反自由主义力量都直接对着这届政府来了。可惜自从世界进入冰火期、中国盛世正式开始后,被视为亲西方的自由派式微,他们的思想在中国失去市场,原自由派人士经过反思后,大多成了这届务实威权政府的支持者,认为不能走西方的道路,认同当前的中国模式已经是现实世界中的最佳选项。剩下死不悔改的自由派知名人士则被有效的禁音消声,不能出现在媒体,不准出版、演讲或教学。现在,偶然能在网上打游击般微弱发声的只是如小希一类的漏网小鱼。
天佑我党
真是漫漫长夜,老陈、小希和方草地这一天心情如坐过山车,跟着又受到资讯轰炸,到这刻都jīng疲力竭,而负责录影的张逗更已经打了几个小盹。
只有何东生越晚越来劲,这几个小时像是他一个人在表演脱口秀,并且什么话都不保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自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多好,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他更意会到,这些话平常是不能说的,今天不说,以后大概见到棺材都没机会说。他也明白自己以前从来不喝北京的自来水,今天一下子喝下几大杯,是会有较异常的反应。
何东生忽然脑中飘起一件最近发生的奇事,心头痒痒觉得不吐不快,主动跟老陈、小希、方草地说:“我告诉你们一个国家机密,最近有恐怖份子,潜进一个国家高度保密的工厂想爆破,还好安全部门收到线报,把他们全部击毙。惊人的是那六个恐怖份子都属于北京一个法西斯主义小组织,成员都是北大、清华这些重点大学的学生,知道后我们只能替他们保密,说他们出了车祸,但死不见尸,家长还闹了一通。我说这事是想让你们知道,真正的法西斯主义已经在中国扎根了。这些大学生能知道这家秘密工厂,一定是党政军内部有黑手,这些别有用心的人早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共产党人或社会主义者,我只能用法西斯三个字来形容他们。”
小希凝重的问:“死者之中,有姓韦的吗?”
何东生想了想说:“韦?没有”。
小希问:“肯定没有?”
何东生说:“我的记忆你不用怀疑,何况韦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有的话我一定记得”。
老陈看到小希松口气,知道她想到儿子韦国。
老陈随便找个问题来问:“你们怎么会有线报?”
何东生说:“老陈你不能小看我们的安全部门,他们到处都放了眼线,一般有人的地方都有我们的坐探……可是怎么就漏了你们几个?”
“为什么他们要爆破那家工厂?”方草地突然很认真的问。
今天,既然冰火盛世计画、治国平天下大计以至国家的国际大战略都已经摊在众人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
“这样说吧,现阶段我们政府跟那些法西斯的分别是,我们想老百姓有爱心而没有攻击性,法西斯要老百姓有攻击性而没爱心。那家工厂制造的东西,让老百姓开心,充满爱心,不想攻击别人,所以法西斯份子要破坏它。这样说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