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_柳建伟【完结】(113)

2019-03-10  作者|标签:柳建伟

  申玉豹听得上了火,气鼓鼓地道:“你是在把我当猴儿耍哩。我是真心诚意要娶了你的。”

  欧阳洪梅站了起来,眯缝着眼,微微翘着下巴,歇斯底里地大声喊起来:“你不要枉费心机了!你以为这件貂皮大衣的下场会比你上次那只金戒指好吗?在我眼里,它一分钱不值!扔厕所我怕它堵了下水道,对付它只用一把剪刀或一根火柴就够了。你那点小算盘我早一清二楚。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能娶了我?别再说这种鬼话了!不知道你和李金堂因为什么翻了脸,你就拿我找面子。你要的不就是这句话吗?我把李金堂的情妇给搞了!满足了你这点yīn暗的报复欲,虚荣心满足了,你会像扔三妞一样扔掉我!你想跟李金堂比,有法比吗?不是我小瞧你,你对女人,像白痴一样无知。那天的话我还可以重复一遍:我再堕落十年,也比你申玉豹gān净十倍,照样有资格看不起你!带了你的东西走吧,你走吧……”

  申玉豹站起来,整整衣服,微微淡淡地笑着:“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你的小米粒牙好白好白呀!我一点都记不得你刚才骂我些啥,我只是感到你哪个地方都长得叫我心疼。人一辈子活个啥?我提着脑袋挣钱为的啥?如今我才知道,就是为了能想想念念盼盼你身上这种啥。我说不清楚这个啥是啥。小时候在赵河滩割猪草,红日出来了,一见到那种金红金红的光在惨白惨白的砂子上摸呀摸的,我的心里就喜得直想掉眼泪。真的,你刚才真是漂亮极了,看得我这鼻子尖一股一股地酸,我一下子就想起来小时候割猪草的事了。怪不怪?李金堂就是我亲爹,我该咋着还要咋着。除非谁把我整死了,那也一了百了,只要没整死我,爬也要爬来看看你的白牙,听听你的骂声。我走,我这就走,不用你撵我走。我明白了,你是恋着李金堂哩。我以前咋就弄不明白。李金堂往地上一站,你就想到一座山,稳当。不过你记住,我也是一座山哩。噢,我想起来割猪草时常哼的那支歌了,我哼给你听,‘小呀嘛小镰刀呀,割呀嘛割猪草呀,清格滢滢的水呀,绿格嫩嫩的草呀,红彤彤的老爷儿唉——照我割猪草呀’……”

  申玉豹哼唱着这支割草歌,扬长而去。

  欧阳洪梅望着空空的房门,出起神来。娶我,娶我,还没人这样痴情地对我说过这话哩。金堂说过吗?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隔了好些天,动剪刀或者是划火柴毁掉貂皮大衣的念头,在欧阳洪梅纷乱繁杂的脑子里一直没有能够挤到前台能亮相的地方。那个纸盒子被她随便扔放在鞋架旁边紧挨着那只米huáng色废纸篓的空地上,仿佛在等待废纸篓里的纸团团集合够一个连甚至一个团后,一起跟着去垃圾桶里扑腾出个大响动,仿佛表明女主人懒得单独处置它的一种心情。它当然还表现着截然相反、甚至带些危险性的意味,譬如完全可以说它是一枚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响出一个惊天动地。欧阳洪梅为什么要留着它,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一连好几天,她总是长时间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只开一只十瓦的小灯,躺在chuáng上想啊想啊想。申玉豹一个粗人竟也能看出来我在恋着李金堂,真新鲜!果真新鲜吗?难道这种关系也可以把它当作爱情讴歌吗?如果这是千百年来被无数人吟唱了无数遍的爱情,它为什么常常感到残缺和空虚?申玉豹又是从哪里寻找到这种大洪水也冲不灭的热情呢?这真让人有点艳羡。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燃烧多久。

  申玉豹隔两天总要来一次,每次总带有礼物。这些礼物渐渐在欧阳洪梅心里造出了期待感。申玉豹送二十朵玫瑰,竟知道玫瑰在洋人眼里代表爱情,这让欧阳洪梅多少又感到点意外。申玉豹仍在燃烧着。当申玉豹留下十张戏剧大师经典唱段灌制的唱片再次离去时,欧阳洪梅感到了要打开留声机听一听的冲动。望着院子里香椿树杈里一日日变盈的huáng月亮,欧阳洪梅心里又生出了新的欲望。李金堂快来了,因为月亮就要圆了。这不是在重复冷宫美人盼驾的破烂游戏吗?欧阳洪梅心里一下子变得黯然了许多。这两个男人在这里总也遇不上吗?

  李金堂近一个月没到这里来了,欧阳洪梅脸上自然挂上了小别重逢的那种喜悦。她到茶盘里去找李金堂专用的紫砂壶,发现不见了。李金堂发现了这个细节,忍不住讥嘲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有点人是物非了?”欧阳洪梅恰如其时地从茶盘底下的碗橱里端出那个紫砂壶,用手揩拭了一下,笑道:“总算没有物是人非嘛。你这个大忙人,不是出逃,就是主持御前会议,弄得我们这些草民只能从电视上看个影了,我用金橱藏壶,免得它落了满身尘垢,看了叫人伤感。”这个解释马马虎虎,却也把李金堂微微发皱的心轻轻熨过了,他朝沙发上一仰,“宣传部和广播电视局拍了个十集电视片,拉我这个木偶进去点缀点缀,拍了很多次,耽误了不少时间。最近你又不常在班上,电话总唱空城计,我也不好贸然闯来吧。”欧阳洪梅掩饰着,“到柳城演出还没影呢,我去办公室也是gān坐着。你怎么不喝茶呀?你好像有什么事要问我吧?你就问吧,我什么时候隐瞒过什么了?”李金堂不明白欧阳洪梅怎么突然讲出这种怪怪的话,笑了一下,握着茶壶吸吮一口,没问什么。

  欧阳洪梅憋不住了,拉起李金堂走到鞋架旁边,“你不想知道这一个月我这里发生了些啥新鲜事?”李金堂道:“我这不是来私访了吗?”欧阳洪梅抿嘴一笑,“申玉豹又来过几次,我也用一杯清茶接待过他,这在全城大概也不是什么秘密。申玉豹那张嘴也不是上了保险的,自己恐怕早张扬出去了。这么大的事,哪里能瞒得过你。不过,你也真能沉得住气。”李金堂伸出大手捂住嘴,暗暗咬咬牙,发出一声变了调的gān咳。欧阳洪梅低垂下眼皮,伸出一个兰花指,下意识地来回拭着黑亮的方茶桌桌面,继续说:“你能这样沉得住气,证明李金堂就是李金堂,谁也顶替不了你。申玉豹来过几回,你自己数,最早的一次已经给你汇报过了,遗漏了一个细节,你日后也没再追问,我在这里坦白了。他送来一枚戒指,我收下了,哼哼——你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真服了你了。可我把它存放到下水道里去了。”李金堂还是没说话。欧阳洪梅停顿片刻,伸出手朝门边一指,“他第二次来带的是下边那件貂皮大衣,据说值七千多美元。貂皮大衣上面有一束枯了的鲜花,是二十朵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红玫瑰,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鲜花上面是一个进口的微波炉,他说可以烤出上等的烤红薯,能把红薯皮烤得像油炸的果子一样脆。微波炉上面是一摞唱片,上面灌着戏剧艺术大师们的经典唱段。物质文明和jīng神文明都有,申玉豹长进了,知道两手抓,还知道搞平衡,一头也不偏,怕我营养过剩或营养不良。他说他还会来的,每次走他都要重复说这句话。除了那束鲜花我见了本来面目外,其它三件礼物面都没和我照呢!我害怕,害怕我看见了真的动了心,一时冲动嫁给他。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爱冲动。这是老毛病了,也是老个性了。你曾经挺欣赏的,现在恐怕要给你惹麻烦了。”李金堂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洪梅,评价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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