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堂站了起来,“欧阳是艺术家,专门塑造美的,让她多熏熏有好处。九点钟还要听个汇报,你和欧阳慢慢扯吧。”走到申玉豹背后,停下了,大手按在申玉豹的肩头上道:“玉豹啊,看你瘦的,只剩个骨架子了。挣了那么多钱,以后要学会养生。你还不是荆轲,只是个秦舞阳。秦舞阳杀人如麻,一到金銮殿刺秦王,腿肚子就直打哆嗦。要练劲儿,玉豹,要练内功,花拳绣腿只能对付街头无赖。我再给你提个醒儿,不要只顾在前面冲呀杀呀,脑后要学着长个眼,当心后院起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千里之堤,溃于蚁xué,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你要当心、小心!”申玉豹听得似懂非懂,不知该不该反击,也不知如何反击,傻呆呆地坐着。李金堂拉开了门,又扭过头说道:“小梅梅,别只顾吃你的瓜子儿,该给玉豹倒杯茶嘛。”掩了门,大步流星走了。意思很明白:我倒要看看你欧阳怎样解决这个难题!
欧阳洪梅再一次被李金堂这个伟丈夫折服了,真想对申玉豹说一句:哪个女人得到这样个男人还不知足?不过,这只是欧阳洪梅的一种想法,她脑子里总是同时生出很多个想法,这些想法相互争吵,吵得她总是犹犹豫豫。她抬头看看脸色变得苍白的申玉豹,叹口气道:“你不是说他怕你吗?给你个机会,你咋不表现表现?”申玉豹动了动嘴唇,没能回答。欧阳洪梅站了起来,“申玉豹,我早说过你不是他的对手。他一说话,你就像被阉了一样,你不也挺能滔滔不绝吗?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是的,我家祖上经过商,你说我只有跟了你才有光宗耀祖的可能,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你还能为我老年着想,不怕计划生育政策,要我生两个儿子,大儿子姓欧阳接我家的香火,这个想法让我好感动。立等着嫁给你申大经理的姑娘排成队能在这城隍庙街打个来回,你却看上我这个离了婚,又和这个李金堂不清不白十几年的女人,这又让我好感动好感动。可是,你都看见了,他是把这里当作他的家呀。也是的,这房子是他做主还给我的,等于是他的。房子这么改造,也是他设计好找人施工的,他要当主人谁也挡不住。半个小时前,我还觉得你有这个力量挡住他,可是……”说着说着,她坐下了,红着眼圈道:“有时候,不,很多时候,我总是听到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只有三个字:结束吧。可我没有力量,没有力量,真的没有力量啊!看看,我竟想在你面前哭,可见我,我还真有些伤心事。你挡不住他,这也不能怪我。玉豹,谢谢你,让我看见了我一直没有去看也一直不愿去看的东西。你骂过我,你骂得可能还不够。我早警告你别沾我这个女人。你走吧,这些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着哩,你都拿了走吧。只是可惜了那些红玫瑰,要是用个花瓶把它装了,每日里浇些水,它们最少还能艳一个星期,扔在那里,只过了一夜就枯了。我不是不爱玫瑰,是我已经没有力量爱这些玫瑰了。我知道,你也是真心待我好,可是……你都看到了,他不会放弃我的。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来了——”
申玉豹腾地站了起来,发誓一样喊道:“我要来!李金堂这是仗势欺人。我要和他斗,和他斗。他不是你爹,不是你男人,他啥也不是。我就是要娶你,就是要娶。”说着说着,半跪在地毯上了,仰着头央求着:“你别撵我,他欺负你十几年了,我不让他再欺负你了。”
欧阳洪梅听得心里不禁一颤,扬扬手说:“起来吧,我看不得男人这样。”忽然间笑了两声,“你可别小瞧他,他说朝你后院放火,肯定会放,他向来是说到做到。我要撵你,早撵你了。你这个人就是没有耐心。”
申玉豹慢慢站了起来,搓着手说:“他是吓唬我哩,我才不怕呢。”欧阳洪梅板着脸冷笑道:“你回吧。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他。”
第二十三章
申玉豹把会计刚从工商银行抄回来的他自己的存款数目单据拍打在钱全中的办公桌上,黑着脸坐在钱全中的对面,“全中,我申玉豹待你咋样,你心里该有杆秤。你把这件事给我解释解释。”申玉豹想起来查账,起因只是对一种看不见危险的本能的敏感。钱全中拿起单子认真看了一会儿,不解地说:“玉豹,我不明白你为啥给我看这个东西。平日里,支票都是你一支笔在签,前一段你去北京、上海,转账支票你锁在家里,现金支票带在你身上,你留下三十万加工那批驼毛羽绒,账目一笔一笔都记着,回来都给你看过的,听你这口气,好像我搞了什么手脚似的。你这么看我钱全中,还不如早点把我辞了算了。”申玉豹嘿嘿冷笑着,“那他妈的才日怪哩,没人取钱,我的一百多万能从银行的金库里自己飞走?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要是三五万,哪怕十万八万,我申玉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一百多万,值得惊动法律了。我让你看,是想让你回忆一下是不是挪了这笔钱救了什么急,你多啥心?”钱全中腾地站了起来,“你说这话我更不爱听了。你别说一百万,不是我钱全中的,就是一个亿,我也不稀罕。跟你gān这一年多,你说说我是个贪财的人吗?把出纳、会计都叫过来,咱们把账对一对,若真是我的事,我把骨头锯成钢毬儿也要还你的。”
话说到这种程度,不查账是不行了。四个人忙了小半天,查出的结果是钱全中没私自动用一分钱。钱全中认真起来,“玉豹,你这活儿没法gān了。没听人说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对我起了疑心,我只好走人。贸易商场家电门市进货用的四十万,转账支票是经我手jiāo给门市吴经理办的,当时你也在场。我只问你一句话,这笔钱要是出了问题与我有没有关系?”申玉豹已知道理亏,心里还没琢磨出这笔钱到底用在哪里了,怔了一下答道:“这笔钱已经jiāo给小吴了,自然由他对总公司负责,出了事也是他的事。”钱全中掏出一串钥匙,扔在桌上道:“总经理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将来有啥事真牵挂到我,好歹你们说句话帮我洗洗清白。我来帮玉豹gān事,原是李副书记引见,本来该去该留要听他的。可如今关系到我钱全中的名声,顾不得问他的意见了。账也查清楚了,我清清白白,你们把这个月两千块工资给我开了,我拍拍屁股就走人。这个月还剩两天,顺便把这两天的工资给扣出来,我不想占这点小便宜。”
会计和出纳忙当和事佬劝钱全中留下,钱全中贵贱不肯。申玉豹终于上了脾气,站起来说道:“这种话都听不得,还叫啥毬朋友。你攀了高枝我也不拦你。别jī巴说那种扣不扣工资的话。我申玉豹是啥人,你最清楚。全中帮我gān了几件大事,让他这么走了,下面人看了心里寒。你们开张两万元的现金支票,我签个字盖个章,算是我对全中的一点小意思。”钱全中也没推辞,拿了两千元现金和现金支票去了银行。
申玉豹百思不得其解,埋头想了一会儿,叫过门会计问道:“狗日的该不是你查错了吧?”门会计皱着眉头道:“我gān会计gān了二十二年,连抄个数目也会弄错?这不是扇我的耳刮子吗?你所有存在银行的钱,确实是这个数。我就是不明白,这个数和账上留的数合槽合辙的,你为啥硬说少了一百万?”申玉豹大惊道:“你说啥?”会计嗫嚅着:“刚才算账时,我已经留心核对了,没有错,总数我也算了,收支一减,可不是就剩这个数。想着你怕是嫌钱副总经理用着不合手,又碍着李副书记这个介绍人的面子不好硬开他,这才用这个法子bī他滚蛋,也就没把这一层点出来。没想到你开了他,却又送他两万。这我就搞不懂了。”王出纳也附和道:“可不是嘛。我也想着你是寻不是要开了他哩。没想到他火爆子脾气一碰就着,我心里这个想啊:总经理到底是总经理,谁的气门在哪儿,一塞一个死。后来呢,又听他要扣两天工资,心里还盘算,扣下这一百三十块,你总经理一高兴,我和老门不是能白拣两顿小酒喝吗?你一说要送他两万,可不也把我给弄蒙了。”这段时间,申玉豹已经悟个明明白白了。他让门会计去查账,是叫把他所有的存款一起查了,自然也包括李金堂存在他名下的一百零八万。门会计回来一报数,一对大账,确实又少了一百多万,心里想着会出点什么事,倒没想李金堂的钱会被人取出,认定了是钱全中做了手脚,气才朝钱全中那儿发。如今想明白了,勾股里就冒出一股莫名的寒意。怪不得钱全中要走,这笔钱一定是他帮李金堂取的,奶奶的,装得真像!他跳了起来,高声骂道:“你们两个蠢货!咋不早说哩?早说了老子就想透了。妈那个×,钱全中算计老子一百零八万,老子竟还送他两万块作盘缠,我才他妈的是个蠢货!”会计和出纳听呆了,张着大嘴看着申玉豹,不敢吱声。申玉豹像条疯狗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突然来个狮子大甩头,喊叫着,“老子还有一张一百零八万的定期存折,这下你们明白了吧?少这一百多万就是这笔钱。门会计,你去银行,是不是让他们一笔一笔全算了?”门会计道:“我说让全查,或许他漏掉了这笔钱。有这种可能的。你这笔钱存得这么机密,我跟你两三年都不知道,说不定他真没算上。”王出纳一听事情有了柳暗花明的可能,试着玩笑道:“那当然机密,怕是为娶哪个大美人备的吧?”申玉豹气笑了,“胡毬扯!这笔钱我存八年定期,那时我老都老了,娶个屁美人。”出纳一看是火候,上杆子道:“不迟不迟,到四十几你还不整他个亿万富翁当当,弄个大牌小妞歌星、影星的也不在话下,嗷嗷叫的。”申玉豹心里真对这笔钱生出了一线希望,说道:“别扯这些闲屁了。走,陪我去银行再查查。一百多万不是小数目,身份证我一直带着,对啦,这一茬我倒没想起来。要是这笔钱还在,中午我请你们好问酒吧喝他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