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豹听了三妞这番声泪俱下的倾诉,不知该表个什么态度,把头埋在膝上,两只手揪着头发,不言语。说三妞疯了吧,又不像;说她正常吧,有的话听起来,又感到瘆人。这个女人还真有点说不清楚哩。李金堂正在发动凌厉的攻势,欧阳洪梅态度怪异、暧昧,申玉豹的心真有点灰了。娶了三妞?这成什么话!
两个人正在屋里闷着、怄着,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三妞翕翕鼻子,出去开了院门。门会计脸皱得像两瓣晒得半gān不湿的茄子,插进一只脚就喊个哭丧调儿,“总经理,不好了。”申玉豹弹出堂屋,“又出啥事了?”门会计道:“贸易商场门市吴经理,一月没照面,门市缺货,小温找到公司,我打了几个电话到柳城,都说没收到货款。八成是小吴带着四十万跑了。”申玉豹拍打着脑门叫着:“我咋把这一茬给忘了!小吴是钱全中引进的人。他跑?他能往哪儿跑?还能跑出龙泉不成。报案,报案!”门会计摇摇头,“听小温说,小吴挂了一个温州女子,这女子本来在影院前街开一间发屋,小温常去做头发,昨天又去做头发,才发现温州女子不在了,一问,说是把房退了回了温州,有这四十万,到哪儿不能吃香喝辣一辈子?”
申玉豹一副有苦难言的苦相,张口骂道:“李金堂,你不得好死!我日你妈,勾子真黑。老天,你咋不打个炸雷劈死他哩?”他双手伸向gān燥的空气里,仰着脸诅咒着。三妞没说话,静静地看申玉豹,目光复杂。
李金堂下午看了连锦策划拍摄的十集电视片的部分样片,决定晚上在家请连锦、夏仁、尹常青这几个年轻主创人员吃顿便饭,并指定朱新泉作陪。申玉豹咒骂他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等候客人的来临,连喷嚏也没打一个。
夏仁前不久荣升了宣传部新闻科科长,今天又蒙李金堂错爱,心情之激动简直一言难尽。他对仕途本无多的奢望,前一段又因《柳城日报》发白剑文章的事挨了朱新泉一顿好骂,本来升科长岌岌可危了,突然间又来个几喜临门,不免就收获一些不知所措。李金堂家的便饭难吃到,全城几乎尽人皆知。夏仁把有限的几件衬衣试了两遍,最终选择一件白衬衣穿上了。把儿子夏冬的晚饭作了安排,夏仁匆匆往李金堂家里赶。李金堂只在住院时收些补养品,这在全县也是尽人皆知。夏仁觉着第一次吃李金堂的饭空手不好,可又不能带礼物,就想早些去,帮助做些闲杂,以平心中的忐忑。
李金堂见了夏仁,马上笑道:“小夏呀,你以为我是王母娘娘开蟠桃宴呀!不用当成多大的事的。”夏仁讪笑道:“想着chūn英阿姨一人忙不过来,我本想帮她打个下手。别的我都不在行,打整个jī呀鱼呀的,我还能gān。”李金堂摆摆手道:“用不着。你坐下来。”端过一只果盘,“这是香艳托人带回的桂圆,尝尝。吃饭,我讲究个吃心境,心境一好,红薯稀饭也能喝出琼浆味。饭很简单,四热四凉,再吃一碗你chūn英姨的手工拉面。”夏仁哪里吃过这么大的桂圆,像只耗子一样夹啃着,说:“那我去帮她和面吧。”李金堂道:“小夏,你真实在。是不是不喜欢桂圆这味道?”夏仁紧忙吞了一个,不留神把牙硌一下,一咧嘴道:“好吃好吃,我只是觉着这仙物长这么大。”李金堂道:“好吃就多吃点。香艳带回不少,你回去时带些给夏冬,是叫夏冬吧,尝尝。”夏仁一听李金堂随口说出自己儿子的名字,大为感动,欠了欠屁股道:“李书记真是好记性。”李金堂像是动了感情了,“夏冬上次参加全县少儿书画展不是得了二等奖吗?我一见好字就爱。你们朱部长,就是因为字好,我才把他调到县上来的。你又当爹又当妈,孩子丁点大,就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心血呀。你爱人调动的事,我限他们三个月办成了。我不能看着一个书法家苗子夭折了,他妈回来把家务事gān了,你就有更多时间催bī小夏冬练字了。”夏仁再把屁股欠出沙发几分,身子几乎正对着李金堂,像是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嘴翕翕,却没说出来。
又有人敲门,夏仁蹿出去开了,看见是连锦。连锦腋下夹了个塑料袋裹着的方盒走进院子。夏仁闩了门扭身看了,心里不免替连锦担心:他竟不知道李副书记的规矩?连锦把方盒取出来放在茶几上,是一瓶茅台酒。李金堂脸就拉长了,鼻子哼了一声。夏仁心里一紧,也不敢插话替连锦说。只听连锦说道:“李叔,这酒不是送给您一个人喝的,”身子扭转过来,面上一副坦然。夏仁心里有诧异,只听连锦又道:“李叔的规矩,我能忘了?正因为没忘,我才带了这瓶酒。若是李叔没这个规矩,我带它还嫌累赘哩,拉拉您的酒柜就是。李叔要是遇到特别高兴的事,一定要喝茅台。李叔您出钱买了饭菜,小半个月工资已经花了,再让您拿钱买酒,就显得我们下边的太没眼色了。再说呢,这么大个事完工了,也该喝一次茅台,这酒带来是给大家喝的。没坏您的规矩吧,李叔。”夏仁心里叹道:原来话还可以这么说呀!只见李金堂脸上满满地爬上了笑,伸手拍拍连锦的头道:“你这个鬼东西,就是鬼点子多。规矩你是没破,可你又bī我多破费了。本来呢,我准备的八个菜,正配上咱这杏花山牌huáng酒,你拿了茅台来,这菜又该加了。chūn英——”chūn英应一声从厨房走出来站在门口问道:“啥事?”李金堂道:“去三碧居餐厅,叫他们做一个油焖虾仁、南京咸水鸭、水煮肉片、青炒荷兰豆,七点钟送来。”chūn英应了一声,解下围裙出去了。夏仁心里好生后悔:“送来的机会你都抓不住。顺口说句话,把点菜的事揽下来,花几十块钱,不也勉qiáng和连锦平起平坐了?笨,真笨。”正这么想着,chūn英又折回了院子。夏仁想:“三碧居离这里两三百米,哪能这么快就回转了。说不定是回来拿钱的。”正要开口揽下这个美差,chūn英说话了:“出门碰上文化局的小尹,他说三碧居他熟得很,就去了。”李金堂哦了一声,chūn英又回厨房了。夏仁心里好生懊悔。
李金堂把剥开了的桂圆递给连锦说道:“片子总体上讲拍得不错,站得高,有气势,基本上把龙泉改革开放十几年来的方方面面变化都表现了。我个人有这么两个意见,提出来供你们参考。为啥我要先看一下呢?我怕你们有些地方分寸把握不住。第一个意见,我个人的特写镜头太多,删去一半,加补县里离休老领导的镜头,不能忘了老同志贡献的余热。另外,刘书记是第一书记,最后一集中,我的镜头比他的多六个,这不好,不合规矩。第二个意见,龙泉出gān部,省、地两级领导中,有好几个是从龙泉走出去的,你们要去采访一下,让他们谈点指导性意见。”停顿了好一会儿,又补充道:“当书记虽没在龙泉gān过,也要加进他的镜头。”连锦连连称是。
正说着,尹常青和朱新泉一路jiāo谈着走进院子,走到门口,尹常青熟练地作个停顿,让朱新泉先一步进了屋。闲扯一会,尹常青夸张地惊叫一声,从带来的黑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大牛皮纸信袋,从中抽出一张叠着的宣纸,“李书记,上次记得您谈书法,挺偏爱省里张老的字,这次去省城开创作会,朋友托朋友,为您求来一幅。”李金堂眼睛一亮,忙站起来展读,见两个斗大的“淡泊”,眼就笑眯了:“好字好字!张老的字奇险而不怪异,已入化境,省内怕早一字千金了,难为你竟能求来一幅。两个字意思也好,正合我的心境,马上就到耳顺之年了,还是淡泊些好哇。”尹常青接道:“本想替您裱了的,一看这两字和题笔可拆可合,想着您是行家,说不定您慧眼一拼,效果就锦上添花了。再说呢,送给您自裱,还能省我一笔钱哩。”朱新泉打趣道:“抠!说是有个作家,为了节省水,总是屎尿憋在一起拉撒,一月节约一吨水,后来憋出了尿毒症。”大家忍不住,都笑了。夏仁笑了一半,闸住了,似乎在参悟一个什么高深的道理。李金堂小心叠好了字,“小尹哪里是个抠人!抠人只钻一行,无暇旁骛。小尹既写戏也写小说,如今又留意书画,全面,是个文化部长的料子,生在小龙泉,有点屈才了。挪了桌子,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