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苟生流了两行老泪,喃喃道:“苦命的妞啊,你咋会染上了这种病哩。”三妞整好衣服,反倒安慰林苟生起来,“这是命。日他妈,可能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外国人给我染的,就那么一次就染上了。可能是老天罚我的吧。gān爹,你也别为我难过。我三妞生成个女的,也太嫌轻狂了,该有这个结果。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死。我哥明年chūn上就该出狱了,我想把这房子,把这些钱亲手jiāo给他,看着他成个家。他刚过十八就进去了,一天福都没享呀。明年夏天,等赵河发水了,我再走。我喜欢这条河,真的喜欢……”林苟生看着三妞说着,眼睛里就she出一片怪异的光泽,突然间,他抱住三妞亲吻起来。三妞大骇,又撕又打,把林苟生推坐在地上,泪流满面道:“你再这样我现在就死!得了病我才知道这世上只有你疼我,我真的很想,可我不能,我不能害了你呀。”林苟生爬了两步,央求着,“你染给我吧,染给我我去治——”三妞哄道:“你咋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那要是真的没法治呢?”林苟生答道:“那就一起死了算了。你心疼我我知道,要不我明天就陪你到上海、到广州去治。”
三妞突然间就把茶几上放的一把生锈的西瓜刀握在手里,“我不想再丢这个人了。gān爹,你要想让三妞多活几个月,你就别再提看病的事。你要是请了大夫来,我立马死给你看。”林苟生不敢再劝,后退一步,颤着嗓音说:“gān爹不bī你,gān爹不bī你。这病咱不看,咱不看还不中?听话,快把刀放下,快放下。”
三妞扔了刀,像一摊泥一样溜着墙瘫坐在地上。林苟生忙拣了刀扔到院里,也不敢靠近三妞,探着脑袋说:“咱把病忘了,吃饭中不中?等赵河涨水了,gān爹送你走。”
这天下午,李金堂接了秦江专员的电话,情绪一下子坏透了。秦江告诉他,H省委近几天突然间对白剑的文章有了倾向性意见,欢迎新闻出版单位批评H省的工作,提醒他说:“竖一杆旗,用过就用过了。那个申玉豹,你还保他gān啥?该杀该剐,由法律部门处理去。你上次托我打听申玉豹的涉外经济案,听说北京已经认了,香港问题事大,不能让英国方面再做文章,这也是对的。这样,就更不该保他了。县里不好立马翻这个案,我可以让地区中院接了复查。你有时候对下也太仁慈了点。刘清松在省里怕是找到了同情者。为啥?老当昨晚打了电话来,问了庞秋雁离婚的事,说庞秋雁的婚姻状况他清楚,要我开绿灯放行。这一两月没老当这句话,庞秋雁可把我折腾够了。老当能让这一步,可见刘清松在省里是得了势的。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呀。”李金堂忙问道:“下周的揭碑典礼,你们还能来不能来?”秦江那边说:“为啥不能去?就是真查出龙泉当年有不少经济问题,你只不过负个领导责任,没啥大不了的。有的包袱,能尽早扔就尽早扔掉。”李金堂答应着,放了几次才把电话放稳了。
县委大院的柳叶早落尽了,只剩些垂下的细条,在寒冷里瑟瑟地抖着。李金堂朝窗外看了几眼,像是禁不住这种肃杀一样,头一摆,空dòng的两眼盯在天花板上,久久地没有离开。难道命里注定真有这个劫数?难道“文革”之后根本不该退隐或者还是退隐得不够?难道当年拿那笔钱真的是无形的魔鬼代劳的吗?难道真的无法避免任人宰割的绝境?难道当初满怀信心参加革命从此踏上仕途压根就是个错误?李金堂问不出一个答案。
可以看清的是,一旦这一百零八万bào露,一生一世惨淡经营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眼前真的就没别的路可走?
正在这么想着,朱新泉推门走了进来。“下周的揭碑仪式,我拟了一个全县各界名流应邀人员名单,您看看还有没有遗漏。”李金堂看到名单上已列出了龙泉千年名刹菩提寺的晦明方丈、白云观的一清道长、慈云庵的无心师太等宗教界名流,一下子就想起了孔先生,心里道:还是先生看得明白,拿起笔把孔先生的名字补在宗教界的名单中。朱新泉一拍脑袋道:“我把孔老师给忘了,不该。按说该把他列入教育界。”李金堂道:“先生一生散淡,老年做了居士才得个名副其实,他当几年校长,非他所愿。同在龙泉小县,二十余年没见先生,一封普通请柬请他不妥。”沉思片刻,取了软笔拿了信纸写道:“吾师孔先生惠鉴:恰逢龙泉建县两千年,兹订于下周二举行龙泉大洪水殉难者纪念碑揭碑典礼。堂特请先生移驾,为盛事增辉。一别二十又四年,堂为俗务所缠,少听先生教诲,每感遗憾,堂恭请吾师责罚。顺颂冬安。金堂上。”李金堂把信默读一遍,写了信封装好,“下周一下午,你带上我这封信和晦明方丈的请柬,带上我的车去接他们。他们年事都高,歇一夜养养jīng神才好。”
朱新泉低头想了一会儿道:“配合这次活动各个口主管参加的会,我已通知下去了,明天下午三点开。剧团巡回演出回来,欧阳团长的腰伤一直没好,不知还用不用请她来参加这个会。”李金堂对请出欧阳洪梅无多少把握,又希望尽快找欧阳谈谈,三个来月没见,还得费神寻个台阶才好,也想借机来个投石问路,说道:“这事请文化局尹局长去办。欧阳即使登不了台,这戏也不能少。原想给剧团开个庆功会,这一忙,就忘了。说不定欧阳还有点小意见哩。借助年底这个机会,给剧团发笔奖金,补一补。”朱新泉连忙答应,趁机说道:“我看新城还少规划个大剧院,是不是开个会议议?”李金堂说:“等一等再说吧。”
朱新泉走到门口,又扭转身子问道:“李书记,白剑离了婚回来已有些天了,您看该不该给他也发个请柬?我想,发一个更好,也好让他看看咱们的风度。”李金堂狐疑地盯了朱新泉一眼,“你消息很灵通,他离婚的私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朱新泉解释说:“离没离我不大清楚,上个月宣传部忽然收到他妻子写来要转他的信,信皮背后明写了要他回去离婚。这次回来,他、他还常到剧团去。我也是才听说的。您看发不发这个请柬?”
李金堂脸色铁青着,“发!谅他也没脸参加。”
吃了晚饭看完新闻联播,李金堂再也坐不住了。已经不是讲面子遵老规矩的形势了。再不找她解解这个疙瘩,恐怕就来不及了。如果白剑最终把欧阳洪梅从龙泉娶走,这将是李金堂无法承受的大败。来不及多想,李金堂匆忙朝城隍庙街走去。
远远地看见从一个路灯下闪过的白剑,李金堂怔在老墙根下了。看见白剑立在石榴树下敲门,李金堂急走几步,隐在石榴树边的刺梅丛中。只听两扇门吱地一声开了。欧阳洪梅说:“也不先打个电话来。”白剑道:“我有重要情况给你说哩。”接着是关门和闩门声。欧阳洪梅道:“我要是不感兴趣呢?”白剑说:“那我就没办法了,只有尽力说服你。”再听,什么都听不见了。
李金堂举起的拳头慢慢贴着红门放下了。懵里懵懂沿着昏暗的小街走了一段,他脑子里滚出第一句成形的话:为什么不娶了她呢?寒冷的晚风很快让他清醒起来。白剑找欧阳真的是为了求婚?他会不会还有别的图谋?突然严峻起来的形势已经让李金堂草木皆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