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_柳建伟【完结】(175)

2019-03-10  作者|标签:柳建伟

  刘清松再也控制不住了,“你以为申玉豹真的是死于意外事故?我不这么看。我认为申玉豹的死,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因为有人有杀他灭口的动机!把申玉豹突然间捧成一位英雄,不过是一个政治小魔术。申玉豹涉嫌致死吴玉芳一案,申玉豹的假驼毛、羽绒案也早bào露了,这样一个特殊人物死了,为什么没有进行现场勘察?为什么要把现场破坏掉?有的人提出是自杀,李金堂为什么一下子把大家的思路误导到意外事故方面?你不要觉得我是异想天开。我已经取得了一些证据。曾经当过申玉豹保镖的两个人证实,申玉豹也没有要到广州做生意的打算,他是在和李金堂单独jiāo谈后,才突然间改变主意的。他们回忆说,申玉豹和李金堂jiāo谈后,神情紧张,把几个保镖都撵到公司,让他们看守空空如也的两个保险柜。我不排除他杀,还有一个证据:两三个月前,申玉豹家突然间住进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名义上是伴申五豹读书的,两个保镖都证实这个年轻人在申玉豹出事当天仍留在申玉豹家,结果死的只是申玉豹一个人。你不觉得这个意外事故出的有点怪吗?”

  白剑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儿,弄不清是刘清松的仔细还是他描绘的李金堂的yīn毒吓的,不由得跟着刘清松的思路说:“你是说这个年轻人就是凶手?背后的主使就是李金堂?”

  刘清松点点头说:“等抓到这个年轻人就水落石出了。白剑,你别再犹豫了。你应该把赵chūn山手里申玉豹的证言拿过来,附上你的调查报告,一起jiāo给调查组王组长,这样,就可以停止他的职务,立案侦查了。”

  白剑下意识地朝后面挪了一下,这一瞬间,他对残酷一词的认识无疑又jīng进了一层,很不自然地笑笑,莫名其妙地说道:“清松,你变得让我感到陌生。”摸出烟平静了一下又说:“只要李金堂真的有事,我不会手软的。”

  刘清松万分无奈地摇摇头,叹气一样丢下一句:“bī上梁山,咱们都凭良心对历史负责吧。”抱着疲惫的身子出去了。

  第二天,刘清松又以龙泉县委第一书记兼钦差大臣的身份,在李金堂、政协张主席、人大石主任三人缺席的常委会上qiáng行做出决定:在全县二十四个乡镇设置举报箱,号召全县八十四万人民,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摸着自己的良心,通过举报箱向中央和省两级调查组反映当年龙泉抗洪救灾中出现的问题,配合调查组澄清龙泉这一段历史。

  龙泉的上上下下都乱了起来。

  马德五站在马齿树新村村北口街心花园的石阶上,回头看看刻在一块巨大大理石上面的“马齿树村”四个大字,再看了一眼街两旁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白色小楼,咬咬牙,扛起键头,顶着刺骨的寒风出了村向北走去。

  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借助调查组和举报箱了结和村支书马呼伦之间绵延长达半个世纪的恩怨情仇。紧紧把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的是一个叫秋jú的女人。这个女人用小女孩、大姑娘、小媳妇、中年妇人、半老太婆连结成的一条人生锁链,把两个男人拴了五十多年。如今,秋jú已经告别了这个世界,长眠在马齿树村北面的huáng土岗上。

  从马齿树到夹在马齿树和救王滩中间的白龙潭,必然要经过这个huáng土岗,马德五放下键头,又一次跪在秋jú的坟头前。马德五看见坟头上稀稀疏疏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枯草,禁不住老泪横流,哭喊一声:“秋jú呀——他骗了你呀!你尸骨未寒,他又娶了新欢啊!”

  秋jú死后还不到一周年,马呼伦和儿子马中朝商定在秋jú周年上的那块碑还正在石匠家凿制。这样,秋jú这座没经添土的坟在马家坟地中就显得分外的弱小、破败和荒凉。这种感受无疑又加重了马德五的仇恨,他又拉着哭丧调喊道:“秋jú,他娶的是一个三十一岁的老姑娘啊,他心里啥时候也没装着你呀——”

  马呼伦当了省劳模,当了县人大代表,觉得功成名就,小老年丧妻,身子板仍壮得像头盛年的牛,也没打算为亡妻守节,常遇人提亲,儿子儿媳又都大力支持,于是就在上个月娶了一个比儿子马中朝还小两年零八个月的新妻子雪霰。雪霰仰慕马呼伦在马齿树创造出的丰功伟绩,眼睛里的丈夫自然还是生机勃勃的汉子,婚前又长谈多次,又投机又投缘,爱情之树竟穿破了二三十年的时空长了出来。新婚的酒宴上,雪霰挽着马呼伦的臂膀,四处敬酒,把个真欢喜真幸福碰得飞溅。这在马德五看来,恰恰是马呼伦对秋jú一贯不忠的明证。如果不是常常偷吃嫩草,一截六十岁的枯树哪儿能这么快就开出花了?马德五只喊了一句:“秋jú呀——他在你面前装了三四十年呀!你错嫁了一个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恶人呀。”

  其实,在这漫长的几十年里,马呼伦和妻子要算是相当和谐、美满。婚后的三十几年,秋jú除了给马呼伦生一男三女,还可以算得上马呼伦事业的贤内助。马齿树秘密搞一次集体化经营,就是秋jú帮马呼伦下的决心。秋jú成功地扮演了贤妻良母的对外形象之外,在和丈夫独处时,又可以随意流露出百般风情,这种农村妇女身上不多见的风景,竟把马呼伦牢牢地吸引了几十年,使这位在基层做了几十年头人的马呼伦自觉自愿地放弃了很多时候简直是唾手可得的放纵。同时,这种风光的戛然而止,又给马呼伦增加了比寻常人遇到这种境遇时几倍的凄惶和孤寂,与其说他和新妻子雪霰的契合是二度青chūn的怒放,倒不如说是他幸运地再次走进了以往的梦境。或许在马呼伦看来,这两个女人在很多时候影子几乎完全可以相重。马德五这一生恰恰不乏对秋jú和雪霰这种可称风景的女人的鉴赏能力,他的哭诉渐渐表露出了他真实的心迹。他不再流泪,声音还称得上是哭诉:“秋jú,如今我才明白,你当年嫁给他并不是自愿,你对我说你愿意,你是怕我对你一生一世都牵肠挂肚呀!我咋就没明白你的心呢?是这该死的划成份拆散了你和我呀!”

  马德五这番话并不全是历史的真相。半个世纪之前,他们三个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家庭背景存在着这样的差异:马德五家是富甲全村的大户;马呼伦家赤贫;秋jú家可以算作小康。情窦初开的时代,马呼伦除帮父亲种自家的几亩薄地,农忙时就去马德五家打短工。两人几乎同时把秋jú看成了自己的心上人。马德五送过香坠给秋jú,马呼伦送的是用芦苇编的jīng制的鸟笼和鹌鹑。这些礼物都给秋jú带来无限的欣喜。革命的时代和他们骚动的青chūn期重合了。没几年,马呼伦成了革命的骨gān,光荣地加入了革命的党,马德五成了被镇压的恶霸地主的遗孤。上中农的父母亲自然想把女儿秋jú嫁给马呼伦,秋jú嫁过去时也是一番欢天喜地。马呼伦当上了高级社社长,秋jú就说:“德五自小娇惯了的,留下来单gān怪可怜,你就帮他一把。”马呼伦就帮了他一把。马呼伦当上大队支书后,马德五就成了大队会计。倏然间几年过去,秋jú才发现马德五仍是单身一人,张罗几回给他提亲,马德五都回绝了。秋jú这才在心里暗自叫苦,亲近了德五怕马呼伦生疑出事端,疏远了又觉得马德五太无依无靠可怜,不知如何是好。马德五就说话了:“你别怕,这样就很好,跟呼伦当会计,几乎能天天看见你。”久了,秋jú见没啥麻达,也就放任自流。这样一过就是好多年。马德五想着这些往事,嘴里又说:“秋jú,这几十年的委屈不知结了多深的仇,难为你这么撑了过来。如今他原形毕露娶了新欢,这仇我不给你报谁给你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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