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松万万没有料到白剑是为着这个目的回龙泉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要反弹琵琶呀。是不是他的父辈和李金堂有隙?他翻这笔旧账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不管怎么说,他没把我当成外人,听话音又是……刘清松来不及细想,边走边说:“眼下,治理贪污、腐败是工作重心之一,翻这本旧账肯定会引人注目。白老弟会抓点子。当年救灾工作的混乱,我在地委工作时已有耳闻。时下有种观点十分片面,似乎贪污、腐败是改革开放带来的,是商品经济的产物。要真是这样,还会出现当年的刘青山、张子善吗?是该翻翻这些发huáng的历史,也好向今天几十万龙泉人民有个jiāo待。我会尽我最大努力支持你。”白剑见刘清松答应得慡快,又补充道:“咱们的目的一致。当年修的七座水库加重了龙泉人民的灾难,多少年了,这笔账也没人过问,越放越糊涂了。时隔十几年,应该让龙泉人知道当时他们的全部生存状况。如果方便的话,我也想看看当年修这些水库的各种资料。”刘清松答道,“我会尽快找到这些东西。”
过了三天,刘清松仍按兵不动。他要好好权衡一下利害。查这样一本陈年旧账,恐怕不会风平làng静,真要卷了进去,弄不好会两败俱伤。眼下,李金堂并没做什么不利自己的事情,犯不着自己先把水搅浑了。白剑却等不及了,发了两篇对刘清松以示友好的文章,不见刘清松反馈,又不便多催问,他又开始了采访工作。
这天中午,白剑垂头丧气从民政局回到古堡二○一,林苟生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把白剑吓了一跳。白剑生气地说道:“你这个人真太随便了,怎么连门也不敲。”林苟生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挠着头说道:“鄙人拜访住宾馆的朋友,不但从未忘记先敲门,而且在敲门前总要查看门把手上是否挂有‘请勿打扰’的牌子。问题是你进来时根本没有关门。”白剑坐在沙发上白了林苟生一眼,“你还是发你的财去吧,你的章回小说我现在还没工夫听。”林苟生机警地回头望望走廊,掩上门小声说:“小兄弟,听不听没关系。咱们财要发,朋友也要jiāo。我这是来给你提个醒儿,这仗不该这么打,你一出马,就把你弄到明处了。你不要又说我跟踪你如何如何不道德,你想,我把多大的赌注押在你身上,怎好眼看着你有闪失而坐视不管呢?”白剑哭笑不得,怪怪地看着林苟生说:“那你这个高人给点拨点拨吧!”
林苟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只大牛皮纸信封,“这是当年大洪水中犯罪方面的情况通报,无偿送给你。其它方面的东西,只要不是绝密文件,你陆续都可以从我这里得到。这些犯罪五花八门,有抢劫、有qiángjian、有见死不救,大部分有真名真姓,你可以去采访。”白剑禁不住诱惑,接了信封,却不打开看,嘴里说:“我真服你了,你真的要不惜血本扳回一局?”林苟生两手缠一起扳着响指:“彼此彼此。从现象上看,你何尝不是在为父母复仇?当然,我从不怀疑你十分高尚的动机。我是要扳回一局,不,我还想赢!凭什么让我在最底层受几十年的磨难?欠我的,难道不该还吗?我不放高利贷,但我也不能贴息送出。你不要依靠姓刘的。姓刘的不坏,可你别忘了他也是政客,政客们都靠不住。”白剑知道这个信封就好比国书,接了下来,一个林、白二人合作的时代就开始了。他沉默着,仍不愿抽出那些材料看。林苟生紧接着就巩固刚拿下的阵地:“你慢慢看。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我不敢说大话能弄到你所有需要的东西。最有力量的鱼儿都在深水处,只有把水搅浑了,它们才会漂出来,咱才能看清它们是公是母。”
两人正说着,白云飞带着两个白家的男青年敲门进来了。白剑发现白云飞穿着笔挺的灰色西服,两个青年一人戴着白手套,一人腋下夹个公文包,像是白云飞的两个小跟班,忍不住先说道:“十八,是不是在城里开公司了?”白云飞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白剑道:“十三哥,托你的福,经理没当,我当支书了。”白剑脑袋里又嗡地响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儿?”白云飞道:“十七那天,乡里常富申书记、周有才乡长带着王副乡长去了寨里,王副乡长在村民大会上读了检讨书。然后,常书记宣布撤了高四喜的村支书……”
白云飞脸色陡变,垂着头道:“十三哥,八爷昨夜里起夜摔了一跤,中风了。”白剑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说什么?爷爷中风了,中风了,那么瘦会中风了?现在在哪里?要不要紧?你为什么不早说!”白云飞把头垂得更低,“昨天九爷家二十八妹回门,八爷多喝了几杯,都怪我照顾不周。九爷招呼过,暂时不叫给你说,怕影响你和县里的大事。灯会的电视六爷、八爷、九爷他们都看了,还让我叫虹妹弄个录像带。八爷已经住进县医院内一科三一一房,大夫说暂时不要紧。”白二十一接道:“十三哥,你别急成这样,有咱白家一两千口人哩。九爷已经发了话,就是到月亮上住医院,也要救下八爷。”
白剑噙着眼泪,穿着皮夹克,咬着牙说道:“糊涂!糊涂!白家人当了支书,就像是中了状元!糊涂!你们回去告诉九爷,就说他和乡亲们的心意我领了,我不能让全族人凑份子为我爷治病,我白十三将来还不起这份情。云飞,你要多劝劝九爷和老人们,别记那些仇了。”
白剑急匆匆走出门,没走两步,胳膊被一只大手钳住了。林苟生拿出一沓百元大钞,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拿住!”白剑推着那沓钱,“不行!我自己想办法。”林苟生大眼瞪得狰狞,“怎么着?这是从银行抢来的?你害怕这是驴打滚儿?你回龙泉,勾子里还夹个银行啊?拿着!你只有一个爷爷,咱为了喊一声有个答应,也该不惜血本呀。我知道你心气高,你想想是欠一人沉还是欠千人沉。我林苟生是个什么东西,日久可见,拿着!”白剑接过钱,qiáng忍着呜咽,喉结上下蹿动着,几个字迸了出来,砸个满楼道响:“我会还你的!”话音儿还在回dàng,人影一闪就不见了,接上了一片噔噔噔的下楼响。
林苟生回房闷坐一会儿,仔细想了和白剑这次合作的利害关系。眼见就要奔六十了,除了手里有些钱,简直可算一穷二白。青年时的鸿鹄之志,叫社会的动dàng撞个稀烂。几十年一直生活在李金堂们的下风,实在让人不甘心。他明明知道自己的不幸不能全部怪罪某个人,可面对社会,眼里就只有李金堂这个仇敌了。如果真就李金堂这个仇人就好了,掏钱雇个杀手,或者gān脆自己动手把他做了,也能出出心中郁闷了几十年的鸟气。偏偏又不是这样,弄得他娘的整天像是生活在万恶的旧社会一样。白剑的出现,犹如一轮红日,把他后半生的道路照亮了。用这种方式和李金堂他们斗一斗,那才叫没枉活一生呢!这样做的结果可能败得更惨。这个白剑总是不肯就范,这可如何是好?还得再bī他一bī,让他尽快把龙泉这潭水搅成一片huáng汤。那时候,小兄弟就会依靠我的经验了。苦难,苦难难道是白忍受的吗?林苟生抽了几支烟,掏出纸笔写道:“天六哥,玉芳冤死翻案有望。有京官在县医院,设法让他知道玉芳被害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