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谈这只人中凤了,中午饭我请就是了。”白剑越听心中越慌。这阔佬显然偷听了早上的谈话,而且与龙泉政界有很深的关系。他一口一个大洪水,用意不明,这只漏勺一样的嘴,一旦知道自己的动机,未等完成底层的摸底工作,就会惊动李金堂他们。白剑转身看着那未知姓名的少女道:“老林,这位小姐不是到柳城的罢?”少女答说:“我到宜昌,然后到重庆,看一看三峡,要是高峡出平湖了,那会有多少遗憾。”白剑长出一口气道:“再有一个半小时就到柳城了,再不吃饭,小姐这中人不就白当了?老林,实际上你谈的东西很有趣的,可惜我和一卿都是记者,听不出有什么新闻价值。等哪天我改行当了作家,我一定请你给我讲三天三夜。”林苟生知道白剑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谨慎人,心里很高兴,当即表示:“咱说话都要算话不是?中间我漏了八里庙高白二家的旧事,算穿半只帮,这午饭嘛,我和你白兄弟来个‘AA制’,谁也不欠谁的。你回龙泉休你的假,我到龙泉收我的货,好问酒吧遇上了,你说认识咱就认识,今天的话,都锁进肚里消化掉好了。”白剑暗自吃惊,自己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真不知是福是祸。他表白自己口紧,大概不会过早bào露这件事,又笑道:“林老板言重了,我哪里会忘咱们两千年的前世缘分?我回龙泉。当然要四下看一看风景,有你这个龙泉通做朋友兼导游,不是一件美事吗?当然,这要看咱们今世的缘分。”
林苟生朗声大笑,“好一个且听下回分解!小妹妹,人说女人的感觉比男人敏锐十倍,你看咱和白兄弟将来是朋友还是敌人?”
少女假模假式看着两个人,“你们都是龙泉人,你又不姓高,我想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林苟生拍了巴掌道:“走,吃饭去。”
白剑送走罗一卿,已有些归心似箭了。正朝汽车站走,看见林苟生从一个水果摊边闪了出来,停下脚忍不住问一句:“你不是坐了三轮走了吗?”林苟生坏模坏样,高深莫测地笑着,“原以为你会先到地委宣传部打个尖儿,我就上了三轮。转念一想,你是回来休假的,自然不会去惊动上上下下的。小兄弟,你是个会用脑子的人,当然不会因小失大。所以我就下来了。汽车站分了两个,一个是大jiāo通,一个是面包车,怕你走错了,去了又脏又乱的大站,留下来为你引个路。你不反对吧?”白剑鼻子哼一声,拉了长腔道:“不——反——对,只是我不明白你作为商人对我这么周到,是不是一种投资。若是呢,你就不怕将来种了龙种收的是跳蚤?”
林苟生紧走两步,像只螃蟹横走着,为的是又不耽误走路又能看清白剑的脸,“小兄弟,家里还有什么人?这些年和县里的头脸照没照过面?”
“你不是偷听到了吗?”白剑冷笑着,“父母死在大洪水里,还有祖父和妹妹在龙泉。为了你的诚意,我再说这一遍。你说的什么李金堂、什么刘清松、什么欧阳洪梅,我都不认识,大约十五年前,我见过一眼李金堂,不过他在台上我在台下。小心别让车撞了你。”
“这就好这就好,”林苟生扭正了身子说,“咱们就能好好合计合计了,你不认识李金堂,咱就在暗处,事情就好办得多。李金堂在龙泉经营了几十年,耳目遍及全城。这头要是开不好,以后就被动了……哎,到了到了。”
面包车出了柳城,林苟生站起来,手扶着靠背,看见车里没有坐科长级以上的官员,重新落了座,用肘子捅捅白剑道:“小兄弟,咱们商量个事中不中,你休假咱先从城里休,你要看什么咱就端什么。”白剑警觉地看看车里的乘客,压低了嗓音道:“你烦不烦,昨晚你打半夜呼噜,我要睡觉了。”林苟生得意而自信地笑得浑身颤抖,脸凑过去对白剑耳语着:“这一车绝对安全。火车上我漏了咱龙泉一个人物,如今的首富申玉豹,资产绝对超过五百万,是李金堂树立的个体经济的旗子。这申玉豹发财发得有点怪。”白剑忍无可忍,黑着脸吼道:“我一不抬轿,二不拆庙,我要睡觉!”
眼见车过了杏花山,林苟生决定再冒次险了,摇醒了假睡的白剑说:“杏花山的杏花快开了。去年申玉豹的老婆莫名其妙地死了,一审是他杀,李金堂一过问,就成了自杀。人命关天的大事,说是黑就是黑,说是白就是白,没有铁腕,也不敢这样狂。除了县长王宝林,人大、政协的正副职,李金堂这些年还培养了四大金刚、四小金刚,势力遍布全县各个角落。你要翻陈年旧账,眼可要把细些,要多找些朋友和帮手。”白剑仍假睡着,仔细地听。林苟生停了片刻,牛眼转转白剑,咬了一下厚嘴唇道:“我住在古堡,也就是县直招待所二○三号房。小兄弟若是信得过我,中午到我那里再详细合计合计。你也不用瞒我了,我一眼就能看出咱是一条道上的人。你不知道我等你这样一个人等了多久,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咱俩联起手,能成一番大事。”
白剑听得心惊肉跳,一见车到了县城东关,忙喊停了车跳下去。林苟生在车上喊道:“小兄弟,还没到呢!”白剑一心想尽快摆脱这个不知敌友的林苟生,答道:“我真的是休假,已经到家了。”
面包车呼啸而去,车窗外留下一颗硕大的脑袋在gān涩的寒冷里随车颠上颠下,颠出断断续续的喊声:“小兄弟——有事到古堡找我——”
白剑呆立在三岔路口上,心里道:或许他真的是个朋友?如果林苟生所说属实,这个李金堂可算得上一个土皇帝了。这种人物,一般都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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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关于东汉光武帝刘秀发迹前后的传说,在龙泉四处流传。那些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古怪的地名便是这些迷人传说歇脚的驿站。从八里庙向南,沿赵河东岸行十二里,便是一个叫马齿树的村子。当年刘秀兵败,弃龙泉城单骑东逃,在城东扳倒一口井解了口渴后,王莽驻柳城兵杀至,刘秀向西南落荒而去。行至一片野地,刘秀的白龙马望着前面一个村子嘶鸣一声,把主人掀下来再不肯向前。刘秀口gān舌燥,四肢无力,抬头望天,只有一面像烧得赤白的铜锣样的太阳压在头顶,四周两三里内竟无一树,只有地上被烤得无jīng打采的马齿菜点缀出一片片的紫绿。刘秀看看正在啃食零星马齿菜的白龙马,仰天叹道:“马齿菜呀马齿菜,你为什么不是马齿树?”话音刚落,只见地上的马齿菜棵棵都疯长起来,顷刻间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马齿树林。刘秀躺在马齿树下酣睡起来,白龙马抬头饱餐一顿马齿叶后,王莽追兵又至,刘秀骑马折向正西。穿过一个村子,刘秀已经听见了身后追兵的叫喊声,恰在这时,赵河像一条青龙横亘于前,白龙马嘶叫一声,伫立在河岸上。刘秀听着身后箭羽的破空声,大叫道:“赵河呀赵河,我喝你二十年的水,你就不能gān上一会儿?”赵河果真马上断流,让刘秀放马过去,又用几米高的洪峰挡住了追兵。于是,这一带便留下了马齿树和救王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