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_柳建伟【完结】(69)

2019-03-10  作者|标签:柳建伟

  白剑夹了几口菜,忍不住劝道:“老林,申玉豹若真能娶了三妞,未必不是件好事。若是你要找个所受苦难能和你般配的姑娘,世上有的是。”林苟生凄然一笑,“问题是申玉豹不可能娶了她!你呀,你怎么能这样想问题。我了解他申玉豹,就像了解我儿子一样,只用一眼,把他骨头缝都能看透了。我知道你其实也不是这么想的,你这么说是想让我轻松一些。劝人的时候,总是把自己变得浅薄一些,让那些被动的傻瓜找到一点高明,对吧?”白剑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林苟生继续说道:“申玉豹属于这类人,我知道。为了能全方位出人头地,能割舍从前的一切。这类人,名和利齐了,甚至还没有齐,又开始巴望一个情字。这不像中国人的辫子,是土特产,外国人也一样。挣巨款大钱,需要心狠手辣,卖了良心,甚至用刀不用刀地杀人都不要紧,良心和罪都能用钱去赎。想尽一切办法挣来了大钱,问题又来了,要钱gān什么?在国外,拿钱来竞选议员、竞选州长、甚至竞选总统,什么民主啦、自由啦、博爱啦,开始的时候,结束的时候,都是瞎扯!这些美丽可爱的东西,是钱的助手,帮助收选票的。人生就那么几十年,什么风光都见识过了,就巴望身后事,巴望个不朽!都这样!做婊子挣钱,挣了钱买材料铸贞节牌坊,时间的筛子一过滤,只剩下那些贞节牌坊了。申玉豹好像明白了这个理,不在申家营或者什么石佛寺做土财主,跑到城里当上了大经理,休了老婆怕留后遗症,gān脆连性命也把她扫出去了。要知道,这小龙泉只是申玉豹歇歇脚的小客栈呀!三妞咋会迷上他呢!想个啥法能把申玉豹变成个穷光蛋?”

  林苟生站在一个下风口,怎么说也算情场失意者,话语当然更加尖利。白剑善意地讥讽道:“我可爱的林老板!你把社会都咂出骨头油了,觉得它生了蛆,早该烂掉了,你还管什么三妞四妞的痛苦gān吗?反正是出了虎xué又进láng窝,一方平静都没有,gān脆让老虎吃了的好。你呀,老林,别说了,我陪你多喝两杯吧。你自己也还为希望活着,这就有希望了。”林苟生睁开眼睛,笑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怪模样,“拉倒吧你!我早过了为女人发热病的年纪了。不过,我确实喜欢这个三妞,她越是糊涂,受的罪越多,我就越牵挂她。我这个弱点算是你把它抓住了。我就像一只漂在水面上的葫芦,抓起来还真不容易哩。这社会就像一口大号油锅,我们都是里面的油条、油饼、huáng河大鲤鱼,让它炸成焦炭,也逃不掉。外国人造天堂和地狱后,又比咱中国人多造一座炼狱,这就齐了,够分配了。天堂和地狱是为咱下辈子准备的单元房,这炼狱就是咱今生今世的屋啊!申玉豹,申玉豹,三妞啊三妞,你不醒,申玉豹会杀了你呀!三妞,你过来。”

  四小姐躲闪了一下,“我是小四,来给你们送酒的。”林苟生大着舌头说:“我说你是三妞你就是三妞。你过来,我问问你,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说呀?”四小姐看见白剑也有点醉眼睃睃的,嘴角一挑,坐下来,绷着脸说:“人家申大经理出手阔,陪一杯酒给二十元。”林苟生把腰包一拉,抓出一把钱拍桌上:“二十元算个屁!你陪一杯我给五十……申玉豹算根毬毛!我要心一邪,马上就是林亿万……”

  ……

  第十四章

  昨晚白剑也有些贪杯,一觉醒来时候已经不早。拉开窗帘放进了阳光,刺得白剑眼睛眯成一条线,院子里的几棵树树冠缀着一片雪白,凑近窗玻璃一看,地上什么东西也没留,这下才知道是梨花开了。白剑伸个懒腰,在屋里压压胳膊压压腿,脑子里盘算着今天该gān点什么。门里面地毯上躺着的两封信就被看到了。撕开一封,是罗一卿写来的,询问旧账翻得怎样了,透露一些北京近日的新闻,最后写道:“据悉,今年‘两会’要通过几项重要法律,其中很可能包括《破产法》和《惩治贪污腐败暂行条例》。老兄这个提前量打得好,抱个金娃娃已是板上钉钉。‘两会’将至,你不回来领点新jīng神?”白剑多多少少有点得意,心想:如果刘清松和林苟生很快查来当年各公社的大账,文章就可以作了,上半年能发出来,正逢其时。冉欣的短信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信中说:“本不想回这封信,因为我很忙。倒不是因为工作,工作有什么好gān的。原先大院里的朋友,有的心很野,准备一年内搞一幢私房一辆车。你发回的花边新闻有幸听了,原来你对你以前谈起来深恶痛绝的故乡还蛮热爱的嘛。你要想回小县当个宣传部长什么的,我可以帮这个忙,人不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会成全你的这个理想。或者你回京来,跟着那些朋友学学步。凭你在社里等到房子,我早闭经了。在法国,要看巴黎;在意大利,要看罗马;在美国要看纽约、华盛顿;在中国,只能看北京。这点道理你好像从来都没弄明白。怎么选择,由你定。不过要快,你知道我向来缺乏耐心。”

  面对这份哀的美敦书,白剑不得不认真对付。跟着冉欣儿时的朋友学经商,等于把自己变成一个小官倒的小跟班,绝对不能选择。抽了两支烟,白剑决定马上给冉欣回封信,详细谈谈自己的长远打算,甚至准备讲一些让冉欣去挣钱自己挣名这种构想。称呼选了几次,最后在稿纸上写下了“亲爱的欣”。后院不能起火,这似乎是男人们的一种本能的共识,再说,冉欣虽然咄咄bī人、颐指气使,生活琐事中,字里行间里,总可嗅出丝丝爱意。接下来,脑子倏然间空了,一句话也写不出来。

  林苟生敲门进来了。着一身浅灰色进口西服,新刮的脸显出一层铁青,蝴蝶结系得有些歪斜,便便大腹缺了臃肿外套的笼罩显得分外凸出,十只手指jiāo叉腹上 ,三个金戒指闪着不同颜色的亮,像是在腰间捆了两梭子高she机枪的子弹,头戴一顶驼绒礼帽,也有点歪,目光平淡而老辣,昨晚喝酒揩鼻涕把鼻尖捏得酱红,像一头红洋葱镶在面盘的中央,周身上下炸出一股邪气。白剑仔细一打量,不由得暗暗赞叹:这阔佬睡了一夜,竟把昨晚的颓废萎靡全扔在梦里了,没有大气魄,哪能这样从容。林苟生摸摸衣襟询问道:“这身行头怎么样?”白剑哼了一声:“一派富贵相,满身市井气。像是一个历经磨难、志得意满的bào发户,很合你的身份。看样子是要去赴什么约会。”林苟生撇着长腔答道:“然也——我这就去丰源茶楼小坐。这戒指戴上仨,茶博士一见,眼珠子要喜得掉出来。我要去收账,别让刘清松把咱们的生意全砸了。如果他们用心,你今晚就能得到这十个乡的账目。咦,还有闲情逸致搞情书!刚才好像剧团里唱青衣的小妮子来过。”白剑听糊涂了:“什么小妮子,我没有看见。你别瞎乍唬,想歪了,我这是写家信!”林苟生捂嘴窃笑一声:“我的眼睛错不了!肯定是那个和欧阳唱《白蛇传》的青衣。她来得比较早,可能没把你敲醒。亲爱的欣,太一般化了。大三的时候,我们的活儿都比你现在gān得漂亮。她风一chuī就倒,我就叫她‘没足月的猫咪’,她呢,称我‘蠢笨的大蝗虫’。也不知哪个王八蛋娶了她。不过,这种称呼她一辈子怕是忘不了的。咦!没见你谈过弟妹。没谈过好,常常把妻子、丈夫挂在嘴边的丈夫妻子,多半是已经出问题或者是就要出问题了,使的是障眼法。弟妹是北京土著的小家碧玉?”白剑想起林苟生曾大段大段兜售的利用爱情经,觉得好笑,说了一句:“你总是自以为是。冉欣是货真价实的部长千金!你要留意报纸,常能看见她爸爸的名字。”林苟生后退一步看看白剑,像在研究一头珍奇动物,咂着嘴:“乖乖的,早出师了。又懂玩深沉,又知道玩点城府,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可就是不知道咋用!早就有这份资本,费这些气力gān毬!你回京请口尚方宝剑下来,什么事办不了?”白剑只好顺着茬子编着,“尚方宝剑没个由头能请下来?这账查个大概,再请就方便了。”林苟生连声道:“你在这儿等着,下午我准给你个大概。看来这事差不离儿了。”走到门口,又诡秘地探头回来道:“节骨眼上,是要谨慎些。我说你咋不敢接欧阳的请柬,谨慎得好!你腰还不粗,岳父大人一怒,还不铡你一个陈世美!”白剑骂道:“你积点口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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