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洪梅只想快一点把这尊神请出去,或者吓出去,胡乱接道:“怪不得你有勇气向你的妻子下手。”申玉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揪揪自己的头发,“不是我gān的,我没有杀过人!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烦过玉芳……也和女工们……那是解闷,解闷。我……没gān!”欧阳洪梅吃了一惊,这种痛苦不是装出来的,笑了笑说:“我随便问一问,不是你gān的就算了。你高尚也罢,卑鄙也罢,都不关我的事。你还是说说你的工厂吧。”申玉豹沉默了好一阵儿,才缓过劲来,“本来,我想安安分分做点小本生意,第一回就叫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姑娘给骗了,花三百块钱买她们一个戒指,准备补给玉芳当个结婚礼物。路上碰见搞珠宝生意的林苟生,叫他一看,说是个玻璃的。林苟生是咱县出的一个能人,你不会认识他,他坐过十年牢,又在西北流làng多年。我不相信,林苟生从皮包里一摸就摸出七八个,个个都和我买的一样。我佩服老林,他受苦多,心却不黑,卖这些玻璃戒指,总要说:‘这是假的,不过可以当成真的戴着玩’。后来,我就从林苟生那里两块钱一只买一些,然后带上出去骗别人。做这个也赚了一点钱。那一天在西安火车站遇到一个推销驼毛上衣的,硬要用衣服和我换戒指。我一闻那衣服有股淡淡的尿臊气,不想换。他就翻出衣领上的商标给我看,说这是正宗美国货,驼毛是美国什么得克萨斯州沙漠里的骆驼毛,一件三百多。我就换了一件。回到龙泉,我就在驼毛上想挣钱的法子。那一天,邻居家晒被子,我从那旧被子上闻到一股尿臊气,灵机一动,就收购了不少烂套子,做成了我的第一批驼毛。后来,我的驼毛羽绒就真真假假都有了。遍地都是钱,就看敢不敢去挣,撑死胆大的。”欧阳洪梅看看表,申玉豹已经坐一个多小时了,半明半暗地下了逐客令:“想不到还挺曲折。希望你今天没有觉着白来。我这个听众很忠实,把你的革命家史听完了。”
申玉豹得意地举起了咖啡杯子,“我并没违约,咱们说好是喝一杯咖啡的,我这里还有小半杯呢!”欧阳洪梅知道麻烦来了,qiáng压下怒火,一字一顿说道:“申玉豹,你的无耻也很出众。yīn谋也玩得不错。你是商人,玩这种小计谋我玩不过你。你靠这些已经变成千万富翁了嘛。你用不着再在这杯咖啡上面做什么文章了。我知道你信奉的是等价jiāo换。你开个价吧,我一定洗耳恭听。你用不着拐弯抹角的,你想的什么,眼睛早说了!”
申玉豹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发起火来更加迷人,既然人家把话说白了,自己也不能草jī了。他从容地掏出那个紫红色小盒子,推放到欧阳洪梅面前的桌面上,端起杯子一口喝完了咖啡,“欧阳,你这个姓很好听,很早很早,我私下就是这么叫你的。不是你在剧团当团长,剧院塌了,剧团人无米下锅,要散伙了,关我屁事!确实是这个理!我就是开的印钞厂,五万多块钱总要费我的纸、费我的墨、磨损我的机器吧?我没有发疯就不会把钱当树叶抛撒。是的,为的全是你。记得李金堂有回讲个典故,他很有学问啦,说古时候有个国王肯花千金买美人一笑。我想啊想,这国王一辈子肯定gān了不少事,为啥只留下这个千金买笑让人记住了呢?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总是他觉得值吧。所以我花五万元为了喝你一杯咖啡也值。认识你也有七八年了吧。前面的四五年,你根本没把我当一回事,四五年,拢共看我个十来眼吧,每一眼我都记着哩。是啊,那时候我是个什么东西。多少年了,商人算个狗屎,刑法里还有个投机倒把罪,所以我只是李金堂们场子里一个小角色,还不如《十五贯》里的娄阿鼠惹人注意。这几年,终于在正屋里为我们这些人腾出一点场子踢腾了,我就有了和你同桌吃饭的机会,你不能不看我了,你总不能一面向我就闭眼吧,你总不能不跟我说话,你总不能一见我就装哑巴吧。可是,你总是用那种眼光看我,一和我说话,我就又感到我不起眼了。你不知道,有段时间我是多恨你呀,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真想拿刀杀了你!我那时不知道我这些仇恨就是对你的爱。他妈的这个爱字文绉绉的,不过瘾,其实是想你。从这个时候起,我和女人就不是解闷了。你也是结过婚的人,我就不讲究了,你别笑我。在这之前,甚至在不久以前,我忽而把你当作神,忽而把你当作女人,有时候我都搞不明白了。那时我想,你不注意我,是因为我还没有挤进你们这群人,我就想尽了法子想挤进这一群人中。我想买个户口进城,最后没买成,最近我才知道是李金堂,可能是吧,搞的鬼。你知道我gān了什么?我给四个女工买了户口,有三个是我的姘头。她们一头扎进城里,就再也不瞅我一眼了。城里的女人不是没有朝我飞媚眼的,可我知道她们瞅的是钱。所以我就包了个三妞。不过,我把我当个男人把你当个女人联系起来,还是最近的事。你替那个北京来的小白脸喝了酒,我一下子弄明白了。这些日子,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呀都是你的手你的眼睛你的头发你的身子……可真是把我想坏了想坏了。可我又想不出接近你的法子,就终日里和三妞厮混,想你一回,就把她按倒一回。想想也真有点对她不起。好了,你终于给我吐吐这番话的机会。这枚戒指,一点小意思,请你收下。”
欧阳洪梅听着申玉豹咕咕哝哝的倾诉,时而恼怒,时而悲愤,时而羞愧,时而感到莫名其妙,时而感到浑身颤栗,世上竟有这样恬不知耻的男人!突然间,她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足笑够了,伸手拿起戒指看,“你这番痴情很让我感动。别用两块钱买个假的哄我。”申玉豹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笑,嚷嚷着,“下午刚买的,一千七百块。她不敢卖给我假的。”欧阳洪梅把玩着戒指,吃吃笑道:“是啊,她卖了假戒指给你,你明天会派人把她剁成肉酱当罐头卖了。你敢用麻袋包了白剑打个半死,什么你不敢gān!”申玉豹咬着牙道:“李金堂……嘿嘿。”欧阳洪梅yīn毒地盯了申玉豹一眼,把戒指戴在中指上对着灯光翻来覆去看着,“我明白,你什么都知道。也是,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胆子真够大的,真不知道你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的勇气。唉,你能把你的勇气分给我点该有多好哇。我劝你赶快改变主意,他会悄悄地gān掉你!”
申玉豹怔了一下,旋即答道:“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这个瓷器活儿!别人都怕李金堂,我申玉豹不怕。”欧阳洪梅不屑地睃了他一眼,“这话是假的,哄哄那些刚能下蛋的小母jī还差不多。用不用我提醒你一下?看来是该提醒提醒!你曾经两次给他下过跪,第一次你用他给你贷到的五十万很快bào富起来,你跪下来要认他当gān爹,他没答应;第二次,你们全家三口都因杀害你老婆的嫌疑,被赵chūn山拘留审问,他救了你们全家,出来后你给他磕了三个头。别逞这种能,小心丢了性命。”申玉豹认真地答道:“我没忘了这些。俗话说,此一时,彼一时。先前,我为了吃个馍,差点给一个劳改释放犯下跪。古时候有个大将军,年轻时还钻过人的裤裆呢!李金堂在我那里存了一百多万,那钱肯定来路不明,你说到底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