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拿着本子来到鸭儿跟前,叫了一声鸭儿,让鸭儿帮他把几个字拼出来。鸭儿问柱子刚才叫她什么了。柱子说叫鸭儿了。鸭儿说这鸭儿不是柱子叫的。鸭儿说她有名字,她叫王国英。柱子低三下四地说想请教一下,就三个字。鸭儿说三个字也得看她有没有工夫。坠儿在一边帮助说情,让鸭儿给柱子写出来,说柱子天天给她们挑水。鸭儿不情愿地让柱子把本子拿过来问,哪三个字?
柱子指着注音字母说就这三个。
鸭儿看了想也不想就填了三个字,扔给柱子。
柱子如获至宝地拿着走了。
扫盲班的课堂上,朱惠芬老师说,上次留了作业,每人写自己的名字,现在我要检查。说完朱惠芬老师就挨着个儿地看本子,看到柱子跟前,柱子不好意思将本拿出来。朱惠芬老师说这是作业,用不着不好意思,错了也没关系。柱子这才磨磨蹭蹭拿出本,说他拼写的是……朱惠芬。朱惠芬翻开本一看,哪里有什么“朱惠芬”,满页都是“猪灰粪”。她把本合上给柱子,说字没写对,声调也标错了。柱子慌忙地说他练了大半天哩。朱惠芬说柱子是傻练。老剩儿插言说柱子是傻把式,怯把式。
朱老师说,我看看你的。
老剩儿说,我……没写。
朱老师说,那你就是懒把式。
老剩儿说他明儿一定补上。朱惠芬问老剩儿这几天都gān什么了,三四个晚上写不出仨字来。老剩儿说他净gān别的了,说着从包里取出块未雕好的砖来。朱惠芬说这不行,这跟作业是两码事。老剩儿说他不用学了,他下礼拜就走了。
众人听了老剩儿的话都问他上哪儿去。老剩儿说上朝鲜,当志愿军!
大家一下将老剩儿围起来。
说走就走,古建队送出了第一批年轻人到朝鲜去。出发的时候,老剩儿到灯盏胡同来向师傅告别。穿着志愿军军装的老剩儿一下好像变得沉稳、成熟了许多。他站在门口,望着影壁的那块残缺出神。
王满堂说,别看了,缺就缺吧。
老剩儿说,这是我的活儿,师傅您别忘了。我也是属兔的。
老石、老萧、大摊儿们也都来送行。大摊儿说他猜老剩儿就得上师傅这儿来,老剩儿惦记着这影壁呢。老师朱惠芬也来送学生了,老师给学生送了个笔记本,让她的学生到了战场也别忘了文化学习。
大妞有些伤感,大妞说,这就走哇?
老剩儿说这就走,待会儿在胡同口集合,他是特意跟师傅、师母道别来了。说着用眼环视了一下小院对大妞说,朴上影壁这块砖,小院就齐整了,老师祖的手艺至臻至善,他现在才算有了点儿体会。
书记老石说,你当志愿军,就是去保卫千百万个这样宁静、和平的小院不受侵犯,不遭破坏。你拿枪保卫,我们拿瓦刀修建。
大妞让老剩儿甭惦记妈,有她呢,有他师傅呢。麦子也说让柱子每礼拜天都过去看老剩儿娘一老剩儿拉起柱子的手说他这一走,顶不放心的就是他妈。柱子让老剩儿放心,说老剩儿的妈就是他的妈。
街上大喇叭里在唱:
雄赳赳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
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
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打败美帝
野心láng。
……
老剩儿说他该走了。大妞开始抹眼泪了,她让老剩儿多保重,早点儿回来。王满堂让老剩儿别给古建队丢人,老剩儿让王满堂放心。
老萧说,老剩儿,我送你一句话:你命里犯火,东四之离火,克西四之乾金。大凡朝东的时候你都要留点儿神。二
大摊儿说,得了吧老萧,打起来了还分什么东南西北,还想什么离火乾金。
老萧说三国孔明作战都讲这个。千百年的经验了。大摊儿说诸葛亮使的什么兵器?志愿军使的什么兵器?再说了,阵法也不一样。
老石郑重地跟老剩儿握手,鸭儿给老剩儿别了一朵大红花,敬了一个队礼。老剩儿还了一个礼,又向师傅,向老石,向众人敬礼。
大伙儿将老剩儿送出大门。
麦子用衣襟擦着眼角说,送走了你,俺也该回山东了。咱娘儿俩要见面怕是不容易啦,多少年没有这样撕心裂肺的事了。
刘婶说,这是保家卫国,亏你还支援过前线,怎么没点儿觉悟。
麦子说,俺经过打仗,俺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
有谁说在这分别的时候,大家应该合影留念。可惜的是谁也没有照相机,就是专业摄影师福来,也没有权利B己单独摆弄机器。照相这样的事情有点太奢侈,都觉得很应该,也很遗憾,就把这情景深深地记在心里了。
东直门的修复遇到了新问题,以柱子为首的年轻人认为,东直门北墙暂不能砌。他们的理论是北面砌到墙里的柱子,连接的方式为榫头和斗拱,目前样头的粗细不及柱子的五分之一,这可能吃不住劲儿。王满堂则认为儿子太“张狂”。gān建筑才几天,挂浆对多少灰多少水都没搞清楚,就提出“北墙不能砌”。
柱子说拆北墙的时候就发现那边基础下沿立技顶斜了近二尺,再照原样修,过不了几年又会出问题。王满堂认为老祖宗当初造城楼时给的就是这个口分,有了这个口分东直门才巍峨屹立几百年。现在是修复古建,把祖宗的玩艺儿改了,叫什么修复。柱子说老祖宗建得好gān吗今天还让修?北边柱子不少接点的位置在建造时就有偏差。王满堂说有偏差也是老先人的偏差,原先怎么着就得怎么着。
柱子说,先人偏一分,到今天就偏一尺。您没看见折北墙时;大部分的样头都拔出来了?
王满堂说,你照原样再给我插上!
老石听了半天,问柱子,依你们的意思该怎么着?柱子说要扩大样头与柱子的接触面,把立柱根都插进柱础石上,不是像现在这么浮搁着。再用1:2:3:4的比例,把水泥、土、砂、白灰混合,加固柱基,保证新砌的北墙安全稳定。
大摊儿看着柱子在地上画出的图凝眉沉思。老石问大摊儿的看法,大摊儿说得容他再想想,东直门城楼是座南北对称的砖木结构建筑,周围虽有围墙但并不承重;承重的是南、北、中三排立柱,北墙立柱究竟起多少作用……这得计算。
王满堂说,它只起墙的骨架作用。
朱惠芬说她父亲是搞建筑学的,让他帮着算算。大摊儿问朱惠芬的父亲都搞过什么建筑,朱惠芬说她爸爸是过去老中国营造学社的。老萧说是梁思诚那批人,喝过洋墨水,有真才实学的。老石问计算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朱惠芬说她骑车回家,一会儿就折回来。
刘婶让大妞上街道开会去,发行公债的会,上边号召了,吃窝头,啃咸菜,千万别忘了买公债,说这是公民的义务。大妞说她不是公民。刘婶说不是公民是什么?大妞说她是家庭妇女,三个孩子他妈。刘婶就说大妞落后,说这不是钱紧的问题,这是对新中国态度的问题。什么时候街道要给他们这些后进的人开个会,让他们好好受受教育。大妞听刘婶说她落后,又想起“小老婆”的话,不由冒出一股邪火,张嘴就说刘家的儿媳妇是婊子。刘婶当然不答应,非让大妞把话说清楚。大妞让她去问媒人老萧。老萧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