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夫扛着鱼竿,提着一兜鱼进院,周大夫钓鱼去了。退休后的周大夫比王满堂活得舒服自在,门口那个信箱,自从江南小妹妹改主意以后周大夫再没去关注过,六块板掉了两块,已经不是个箱子了。
扛着鱼竿的周大夫站在刘婶家的窗户下很正式地问,刘主任,出国申请表上有街道填写意见一栏,我的政治表现怎么样你们还没研究出来吗?
刘婶出了房门告诉周大夫,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出国探亲,尤其是上美国这样的资本主义国家,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集体研究。
在这个问题上,大妞有大妞的看法,一个走亲戚,是去看亲妹妹,又不是去投敌叛国,准了不就得了?《四郎探母》里,两国jiāo战还允许探亲呢。
刘婶说世界上的人要是都像大妞这么没原则那就成一锅粥了。大妞说那就是到了共产主义了。
周大夫收拾鱼,见大妞很吃力地洗衣服就说前些日子看见王家买了个双缸洗衣机,gān吗不用啊?大妞说那是二媳妇的东西……就两件衣裳,不值得动机器,再给人家鼓捣坏了。
周大夫说,你就不怕把你自个儿鼓捣坏了?
桂花领着她的儿子拴驴来了。拴驴年龄跟门墩近似,已经长成个大小伙子了。大妞赶紧把娘儿俩往屋里让,张罗着沏茶倒水。
刘婶在周大夫的鱼盆里拨拉半天,挑出两条小鱼,她要做个鲫鱼汤。
周大夫说,一大早晨就钓来这么几条,架得住你这么拿?
刘婶说,就拿你两条小的。
周大夫说,我炸鱼,小的好吃。
刘婶说,那我换两条大的。说着抄起两条大的回屋。
周大夫说,你怎么跟土匪似的?咱们两家过不着这个。
刘婶说,反正这鱼也不是你花钱买的,明儿再去钓两条。
周大夫说,钓的比买的还贵。
李晓莉起来了。一看见李晓莉,周大夫就知道没好儿,端起盆赶紧往后院走。周大夫哪儿有李晓莉手脚麻利,只见李晓莉不知从哪儿摸出塑料袋,快走几步,从收拾好的盆里拣出两条,说她也是钓鱼爱好者,让周大夫再钓鱼叫上她。
周大夫看两条鱼装进李晓莉的塑料袋说,你在我这盆里钓就行了,还是没肚役腮的,下锅就能吃。
李晓莉说,周叔您真能开玩笑,现在在商场卖的鱼根本不能吃,养鱼的拿jī屎当鱼饲料,鱼都是吃屎长大的,味儿能好得了?
周大夫说,你怎么知道我这鱼就不是吃屎长大的?
李晓莉说,您这鱼是从湖里钓来的……是真正绿色食品,吃着放心。李晓莉听见王家正屋有动静,好像是家里来了人。周大夫说临州的桂花带着儿子来了。李晓莉说乡下人进城,十个有九个是来要钱的。周大夫说皇上还有几门穷亲戚呢,他现在盼亲戚,也没亲戚上门,想亲戚,还不让见。
李晓莉说她得躲躲,告诉周大夫,待会儿她婆婆要问她,就说没见着。
周大夫说,没见着你,我的两条鱼哪儿去了?
李晓莉刺溜一下钻得没了影。
如李晓莉预料,桂花果然是替麦子来要钱的。村里要拉电,费用各家出,王家庄穷,除了出河泥,什么也不出,家家都没有多余的钱……问拉电需要多少,桂花说得八百。大妞说没问题,八百块算什么,家里几个人挣钱呢,不比从前了。大妞让桂花先住几天,让拴驴在北京好好玩玩。
大妞敲二儿媳妇的门,想让李晓莉帮着出去买点菜,哪里有李晓莉的踪影。周大夫让大妞把盆里的鱼拿去,权当应急。大妞不好意思,周大夫说他明天还要去钓,钓鱼的目的不在吃鱼,在于过程……
大妞拿这些杂鱼给临州来的客人烀了一锅侉炖鱼,算是一道正经莱。
八百块钱,把王满堂和大妞难住了。梁子才结过婚,把家里几年的积蓄用完不说,还背了亏空。没钱的话不能当着桂花说,桂花是替麦子张的口,从人情,从道理都不能回绝。困难时期,麦子在农村紧衣缩食,给他们省出一口袋红薯gān,那是多大的情分哪!人得将心比心。
王满堂和大妞一商量,决定两个人分头上周大夫和刘婶家去借。
王满堂来到周家,把事情说了,周大夫还真没多少积蓄,这些年政治上亏了可他的嘴上没亏,有点钱都吃了,一分不攒,过著有今儿没明儿的日子。王满堂说他现在为难极了,怎么也跟老家的人说不出没钱的话。鸭儿她妈大包大揽地应了,再说没有的话,明摆着是推。依周大夫的主意是让桂花多住些日子,上边最近提出落实错划右派的改正问题,真落实了政策,就会给他补发一大笔钱。
王满堂说给右派平反是猴年马月的事,从这上边取得经济补偿更是不能指望。周大夫说这事快,是邓小平亲手抓的,文件已经到了,今天是礼拜天,他们单位的人说了,明天上午就能给他准信儿。王满堂说就是平了反也不能立马就拿到钱。周大夫说他可以借,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地借,明天就借,单位没有理由不借给他。
周大夫送王满堂出屋,正好碰上门墩和拴驴从东屋出来,门墩看见王满堂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门墩的装扮可谓新cháo,大蛤螟镜上贴着商标,花格衬衫,特宽的白色大喇叭裤,手里提着一台双卡录音机,录音机正用最大音量唱着《我们的生活比蜜甜》。拴驴的行头不亚于门墩,中式小褂,下头是与门墩同样的喇叭裤,光脚穿一双乡下的方口大(革及)鞋,头发抹得直往下流油。
周大夫一见,捂着嘴直不起腰来。
王满堂让门墩把那叽里哇啦的劳什子关了。王满堂说,看看你这德行,走到大街上人家会说我们老王家的祖坟跑了风水。这是人穿的裤子吗?这是给鱼穿的裤子……
刨子手里拿着同样的一条喇叭裤说,三叔给我们一人买了一条,还是化纤的呢。他说不用烫,老是平整的,裤线能削萝卜。
拴驴很爱惜地摸着他的裤子,作为农村青年,他还是头一回穿这高级的裤子。
王满堂问拴驴脑袋上抹了多少花生油。拴驴说,不是花生油,是天鹅牌发蜡,三叔说俺的头发老支棱着,一看就是农村来的大傻,说俺这模样不配给他当跟包,必须把包装改了他才带着俺出去。
王满堂问出哪儿去。拴驴说上香山。
周大夫说,香山鬼见愁的鬼见了您几位得吓得拉稀。
门墩说他们这是新cháo。王满堂要打门墩个新cháo,说门墩不好好上班,作这流氓打扮,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妞插了进来说王满堂不要总看不惯年轻人。他年轻的时候比门墩还新cháo呢,打腿带得用礼服呢的,穿布鞋得穿huáng牛皮底的,夏布小褂两天一浆,白布袜子一天一换,一个梆子脑袋,恨不得一月刮十回,讲究大了!今天孩子穿喇叭裤上个香山就不乐意了,王满堂当初在茶馆泡大鼓妞她说什么来着!
刨子对他爷爷还泡过妞很感兴趣,一个劲追问那妞现在在哪儿。
门墩说,这么说我是一蟹不如一蟹,后边的那个蟹。
大妞说,你也别登着鼻子上脸。
大妞到刘家来借钱,进门的时候看见套儿在摆弄一台新买来的照相机,白新生和刘婶正帮助套儿收拾行李。白新生告诉大妞套儿考上了电影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