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们又劝她:“嫂子小声,常委们开会呢。”常委会议室和司办都在二层。
苏娅还在翻文件。秘书们偷眼看她,就见她脸有些白,呼吸不怎么平和。华岩继续抽烟。
刘丽凤大大方方坐下,叠起腿,十指jiāo叉扳着膝盖:“我知道首长在开会,最后一道题不是提拔苏主任吗?我等着给苏主任道喜呢。哎呀真是广告里说的,做女人真好!”她老老小小喊着秘书们。“往后啊,有个女主任领导你们,办事就便当多了,华岩算个啥?傻爷们儿一个。”
越说越不像话了。秘书们着急劝她:“嫂子可别这么说,你也是女同志嘛。”
刘丽凤双手一扬:“女人跟女人可不一样,咱算个啥!要文化没文化,要模样没模样。是不是苏主任?”
苏娅彻底平静了。快40岁的人头回经历这场面。起初她甚至责骂自己,好生生地跑到K省gān什么?她为自己羞恼,也为刘丽凤羞愧:不知什么水土滋养了这个女人。她对接任司办主任,起初并不感兴趣,这个职务对于她虽算不上提升,但她总有点无功受禄的感觉,似乎就像有些人说的,靠了贺东航是她的老战友。这些天华岩的做派让她改变了态度,今天这对夫妇又这么一闹,她倒对当这个主任有些激情了:这个主任她必须当,当之无愧。这在心理学里就叫“应激”:面对威胁和挑战,她必须做出应对。
苏娅对华岩说:“华副主任,嫂子对常委的活动真清楚,连第几道题都知道。”她的声音平和。
华岩还没接话,刘丽凤嚷上了:“总队那点破事儿还想瞒我?做梦吧!”
苏娅盯着华岩:“知道就知道了,最好不要到处说,首长们很反感的。”
刘丽凤大义凛然:“我们现在还怕谁!首长反感?我还反感呢!”
华岩制止她了:“你不要乱插话,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
苏娅说:“对咱们这次的使用,嫂子刚才说了几句闲话,当然是随口说的,不知是否代表你的观点?嫂子已经透露了,是最后一道题。”苏娅抬腕看表。“现在大概还没议到。要不要请贺参谋长出来,当面听听你的意见?”
刘丽凤立时拍响了巴掌:“好!我正想问他哩,我们华岩到底怎么了……”
华岩的脸有点紫。他指着刘丽凤:“你一个家属到这闹什么,这是你撒泼的地方?快回去!”
刘丽凤挺硬气:“不回不回就不回,就要会会贺东航!”
华岩扯住老婆的胳膊:“快走,别瞎闹了!”
刘丽凤嗷地叫起来:“你掐我,你又掐我!你就敢跟我发狠,有本事你掐旁人……”
秘书们都过来劝她。刘丽凤声泪俱下,挣扎着bī近华岩:“掐,掐,掐呀!人家掐你你掐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个窝囊废窝囊废窝囊废!”
华岩被bī到墙根。脸像个得了急性肺水肿的病号,紫得发乌,俩鼻孔大张着,出气多,进气少:“你们看看,看看,建国50多年了,我解放了吗?”他挣开了老秘书、大男孩,朝刘丽凤的泪脸上扇了半个巴掌,因为只有几根指头上了脸……
苏娅和华岩的任职命令很快就批了下来。一时间机关传闻四起。
司令部的说法有人情味儿。说贺东航和苏娅当年都是饲养员,常常互相帮助,贺东航迫不及待爱上苏娅,被苏娅照头打了一棍子,贺东航把她推进了猪食锅,一打一推俩人好上了。政治部的传闻比较冷峻。说贺东航夫妻关系不好,就是因为他心里装着苏娅。戴悦风牺牲之后贺东航同她有个计划,他先离婚,再把苏娅接过来。后勤部的说法侧重职务安排,还带点“政治”色彩。说华岩不会“来事儿”,贺东航对他不满已久。这次力主调苏娅是一举两得,既挤走华岩,又把老情人接到身边。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说过,不要让自己的老婆当办公室主任。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等着看热闹吧……
传闻像一滴墨水滴进了清水杯子,一缕缕迅速扩散。苏娅自是不知。她到机关时间短,没人会告诉她。贺东航却了然于胸,他决定告诉苏娅。
贺东航抽了个晚上约苏娅去吃烧烤,苏娅说今天没心情。贺东航说不想听听机关对咱的传闻?苏娅就答应了。
这是一家韩国烧烤店,店面不大但很雅静。他俩一进门,就有两个女服务员喜鹊样迎上来,安排进了雅间。俩姑娘一个鼻子翘,一个下巴尖,看着跟年画似的,让人喜兴。贺东航问,小姑娘都是H省人吧?俩姑娘惊异他的耳功,立时放松了许多。贺东航说,我不光会听,还会猜,你俩报出姓我就能猜出名。俩姑娘来了兴致,翘鼻子报了姓曲,尖下巴报了姓尤,结果没用几猜,贺东航就猜出一个叫曲丽丽,一个叫尤婷婷。俩姑娘正惊喜不已,贺东航又问,你们的弟弟学习怎么样?要教他俩好好念书。俩姑娘纷纷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弟弟?对他佩服极了,连问先生是否有特异功能。贺东航又叮嘱她俩好好学习经营,gān个一年半载回家自己开店,从小做起,将来都当女大款。翘鼻子和尖下巴更兴奋了,一个劲喊“大哥”,倒冷落了苏娅。嬉笑声引来了女领班,她有着千篇一律的领班身材和模样。大概怕贺东航和苏娅来挖人,她用勾着蓝色眼线的眼睛bī视着翘鼻子和尖下巴安静下来,上菜去了。
苏娅说:“早没看出来,你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贺东航说:“无非生活经验丰富罢了。女孩子,叫来叫去就那么几个名儿。农村头胎是女孩子的,还允许生一个。而如果二胎是男孩,做姐姐的一般会辍学打工,保弟弟上学。”
“你喊我出来,不光是为了炫耀生活经验吧?”
贺东航连忙替苏娅烤上牛肉,把机关的传闻向苏娅做了传达。他讲得绘声绘色,还埋怨有的情节没编好,缺乏想像力。“当兵的时候我就追你,这还可以,但也不至于因为追你挨一棍子。那一棍子是替猪头挨的嘛。”
苏娅想笑,但对华岩两口子的火又上来了,胸窝里拉起了小风箱:“看你这人,不赶快制止谣言咱俩都没法工作。你这个总队风气怎么这么坏?早知道这样真不该来。”
贺东航擦擦烟熏火燎的眼睛:“也没你想得那么糟。机关大,人多嘴杂,女同志又显眼。其实真正恶意的也不多,不必澄清也没法澄清。怎么澄清?找总队长、政委反映,在机关大会上声明,各支队讨论?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这是什么比喻?本来就无银三百两!”
“……我是说,对这些花边新闻根本不必理睬。就算是真的,哪条违纪违法了?倒是老婆不能当办公室主任这条要认真对待。”
“这条最坏。”
“是坏。把将来的事拿到现在来了,好像有先见之明似的。”
“你……比这条还坏!”
贺东航笑了。他觉得老天爷把苏娅从大西南安排到这儿,对他必有暗示。经过这一段的小波小折,他读懂了这个暗示,由此就不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