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公务员小王喊过去,指着一盆茶花:“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浇透了水,半gān之后要松土,你看看,你看看……”小王就很虚心地看。“知道什么是半gān吗?”小王刚想抢答,母亲就说出了标准答案:“就是没gān透。”小王没捞着得分,心里不服气,认为这跟他的理解一样嘛。母亲总是把工作人员的活儿安排得很满,并且指导频繁,批评多于表扬。贺东航很同情他们。父亲说,论你妈妈的水平,早就可以当副班长了。班副班副,菜地内务。
父亲又瞟一眼母亲,小声地但却很清晰地给贺东航jiāo代:“到了成都,你抽空到陆军的几个医院去一下,看看有没有一个叫亚敏的人。”
再问,他就不说了。他jiāo代任务只说一遍。
在军区空军大院,接待贺东航的是一个敦实jīng明的空军大校。贺东航刚开口,他就吓了一跳:“怎么,武警要搞空军?!”
我搞你gān什么?贺东航心里暗骂,又面带微笑地说了一遍来意。
空军大校松了口气。接着一个劲说很复杂、很复杂:“直升机就不用说了,现在国产最好的是藏羚羊18,你们是进口的?”
你才是进口的呢!贺东航又说明是国产的。
大校听说是国产的就有些不屑了,只是说“复杂”:“要停机坪吧,要场站吧,要机务吧,要雷达吧,要气象吧,要通信吧……”
贺东航问:“老弟是飞行员出身吧?!”这本来有点讨好之意,求人嘛。
不想那大校愈加不屑了:“我不是飞行员。你们外行人吧,一说空军就是飞行员,其实,空军真正gān活的不是飞行员……”
飞行员不gān活你还叫他妈的空军!贺东航心里骂罢,讨了一些资料告辞。
贺东航跟空军本来没有缘分。
初中毕业,空军招飞行员,他怀着井喷般的革命热情报了名。七查八查,直到全校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厄运终于降临。他被告之:眼底有问题,右足踝有旧伤。是的,有一年足球联赛之后,他拄了三个月双拐。
父亲始终在静观,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直到贺东航被刷下来之后才说:“不去也好,空军也没什么了不得,老祖宗都是陆军。”
贺东航没想到,年过40,又跟空军打jiāo道了,要搞空军了。
已经下午1点多钟,贺东航开着丰田越野回宿舍。他想看看儿子回来没有,见见卓芳,顺便吃点饭。照例,这会儿应是老婆孩子午休的时间。
贺东航拾级而上,轻步走向三楼。
他担心惊醒了老婆儿子,轻手轻脚开了门。他走到儿子的房门口,门虚掩着,一探头,chuáng上空着,哦,儿子在爷爷家还没回来。他返身回客厅,倒了半杯纯净水,想着同卓芳第一句话说什么。他走向卧房门,听到里面的声音。
卧室门口淡绿色踏脚垫上有一双皮鞋……一双男式皮鞋……不是他贺东航的一双男人的皮鞋!
贺东航的脑子凝固了,一股凉气顺着脊椎沉到脚跟。
他的身子现在就像一座炸药库,这双鞋则是嗤嗤燃烧的导火索……
“卓芳,你在里面吗?”
没动静。
“我、我在……”
卓芳的声音绝对处于非正常状态。
“还有谁?”贺东航的眼前许多架直升机在相撞。
门终于开了,一个与贺东航年龄相仿的男人站在门口。这个男人贺东航认识,是卓芳的画商高见青,他们没说过几句话。他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事,兼做书画生意。卓芳垂头坐在chuáng沿上。两个人的衣服都有凌乱的痕迹。高见青用身体挡住卓芳的身影,脸上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表情。
一个结结实实的直拳就砸在了高见青脸上,贺东航是运足气力出手的。高见青晃了一下,鼻下立刻喷出一道彩虹般的鲜血,他抹了一把,脸就花了。他居然努力站稳了,很镇定地说:“打吧,我喜欢卓芳,是我追她的,你不要为难她。”贺东航一言不发,再次出拳,高见青就倒了,这次出血的是嘴。卓芳忽然疯了一般冲上来,用身体挡住高见青,跟自己的丈夫说:“你不要打他,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吧!”卓芳吐字清晰,表情决绝。贺东航立刻觉得整个人像要虚脱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返身向外走,临出门说:“你们接着睡吧,睡够了一起给我滚!”
贺东航跌跌撞撞冲出单元门。雨打在他滚烫的脸颊上,他打了个寒颤。站在雨地里,贺东航拨通了甘冲英的手机。
“是我。”
“听出来了,首长有何指示啊?”
“……”
“喂?喂?参谋长,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贺东航挂断电话,漫无目的地走进无边的雨幕。
贺东航回家的时候已是深夜12点以后。儿子依旧不在家,只有卓芳独自坐在远离灯光的暗影里。
“儿子呢?”
“我跟你父母说我们有点事,麻烦他们再照顾一天贺兵。”
贺东航点燃一支烟,在妻子对面坐下。青色的烟雾渐渐弥漫,让卓芳的脸模糊起来。贺东航瞪大眼睛,努力要看清楚这个和自己同chuáng共枕了15年的女人。很意外地,贺东航发现卓芳老了。也许是台灯的角度有问题,看上去卓芳的脸部肌肉已经有向下的走势,眼角皱纹也显而易见,一件真丝家居服松松垮垮罩在身上,整个人就有了伶仃的感觉,看着让人心酸。
眼前的卓芳苍白而憔悴,仿佛是经了时间落了灰尘的jīng美瓷器。女人30岁以前的容貌是父母给的,30岁以后的容貌是生活塑造的。幸福的女人才能保持美丽。卓芳不幸福。这样的判断像一记重锤砸在贺东航心上。妻子没有幸福感,就是对丈夫的根本否定。贺东航想不通。是的,近几年来,尤其是升任总队参谋长以来,他越来越忙,他们的家庭生活也越来越平淡,话也越来越少。可是,所有的家庭不都是这样吗?生活就是过日子,哪儿可能总像恋爱那样激情满怀……
“为什么?你说究竟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没有爱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
卓芳说:“其实你早已不爱我了。你想想你有多久没认真看过我,没听过我说话,没过问过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我知道你忙你累,可是谁不忙谁不累?我不忙吗?你以为一个中年女人在画坛上拼容易吗?我每次向你诉说都被冷落,每一次请求你帮助都遭到拒绝,我还会认为你对我有爱吗?贺东航,你不认为你对我忽视得太久太久了吗?当然,最终是我的错,是我背叛了你,我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我只请求离婚。”
卓芳的请求让贺东航再次感到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婚姻已经在他浑然不觉时被妻子判了死刑。
贺东航问:“我想知道高见青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你在网上认识的画商吗?”
卓芳说:“大概是两年前吧,我发现我和我的话题再也引不起你的兴趣,你早出晚归,我和兵兵难得见你一面,难得跟你说一句话。我开始上网和人聊天,在那个虚拟世界找到了和陌生人沟通的乐趣。高见青是做房地产的,很喜欢字画。他在网上搜索到我的资料,成了我的网友,以后又开始代销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