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航脸上青不青白不白的,争辩道:“对你所谓的两件事,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绝没有考虑个人。父母对于子女,奉献器官乃至生命者不计其数,我这点损失算不了什么。至于苏娅,我看准了,她是我必须结成伴侣的人。我怎么能因为老一辈的一段还没搞清楚的旧情结,说断就断了呢?嘴长在人家脑袋上,怎么说我管不着,我按照我的意志继续走路。”
huáng平不屑地拍巴掌:“好一篇宏论,你要是个热血青年我就给你喝彩了,但你不是,我不得不喝个倒彩。你的慷慨陈词完全不得要领: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个为了爱可以出生入死的初恋狂徒?你不是,你是个考核名列前茅的优秀正师职后备gān部。叶三昆的提升已经露出眉目,年把的事,如果没有节外生枝,你接任的危险性是很大的,你就没有一点紧迫感?”
贺东航刚要开口,huáng平制止了他:“我替你说:‘俗’,对不对?老兄,只有不顾死活的偷情,没有不计后果的婚姻。你自以为冰心可鉴,但想过没有?家庭通得过吗?领导通得过吗?舆论通得过吗?人经不起千言,树经不起千斧,等把你从唾沫堆里拉出来,总队长已经另选他人了。”
贺东航恨恨道:“你如果讲别的原因,我兴许会考虑考虑,你扯到当官上,我是断然不回头的。我跟她,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都是单身,并非近亲,我们工作中相互支持,情感上相互补充,没做过一点出格的事。我认为我们能够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也知道,我们的结合可能会遇到上辈人的情感阻击,但我相信,只要我们报之以真诚,倾注以热情,历史的旧障碍是可以疏通的。如果为了仕途就退缩、就转舵,那我算什么男人?且不说所谓仕途发展只是你老弟的良好愿望,就是真有一天我不得不面对的话,我也宁可挂甲归隐,去过我们的田园生活。”
huáng平听得有些恐惧,好一会儿才伸巴掌摸贺东航的额头,又给他把脉,还要他张嘴“啊”,看舌苔。贺东航推开他。huáng平说:“兵兵的眼睛问题不大,你倒需要找地方看病。301怎么样?”说着拨手机。
贺东航苦笑道:“老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为了谁,还不是为我有个好前程?贺某谢了。”
huáng平怪笑道:“你别把我想那么高尚,为你倒不假,为你也是为我自己。我还指望你有朝一日当将军,把我要去当参谋长呢。”
贺小羽下了飞机直奔家里,看了妈妈就要去找苏娅。郦英要她先到医院看爸爸,小羽说等她先进入一下情况再去不迟。郦英叫苦不迭,连说回来个趁火打劫的,你嫌家里还不乱哪!小羽说她想了个一揽子计划,两项工程一起抓,进展会快些。郦英问她是有公事是吧?小羽说她向来不搞一己之私,先帮哥哥结婚,稍带着她也离了。郦英摊在沙发上,说你这是跟你爸爸索命来了!
贺小羽接到贺东航的电话,得知家里这件爆炸性新闻的时候,刚刚走出炼狱,从妊娠初期的剧烈痛苦中挣扎出来,正在三峡永久船闸工地现场指挥混凝土浇筑。她惊得像只泥猴,一连声的“哇噻,够刺激”!一个多月来头一次咯咯笑个没完,说家里拍开了电视剧,她要回去当导演,把她的离婚也加上,多拍几集。贺东航担心她回来喧宾夺主。小羽说她这是侧翼出击,肯定搞得他们晕头转向,有利于动摇正面防御。
贺小羽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婚姻居然糟糕到这样的程度,在她决心离婚的时候,竟又通过绝对正当的渠道怀了孕。当一脸容光焕发的肖大戎突然出现在三峡工地的时候,她简直惊呆了。但他真的是肖大戎。他在成都开完了森警部队的防火灭火作战会议,介绍了他二十多年来与各式各样的森林大火作斗争的经验,就随会议代表们在重庆登船畅游三峡,顺水顺舟就游到了贺小羽身边。工地上的人们自是不会怠慢,腾出一间板房供他和妻子过夜,久别胜新婚嘛。贺小羽以攻为守,认真地向肖大戎提出了离婚问题,以防他近身。他心不在焉地几句话就打发了她,接着便是剧烈的“活动”,贺小羽没备药具。板房的四壁就是张板儿,不隔音,她的无助和无奈可想而知。他天亮就走了,她没送他,自知自己的脸色难以出门。没多久她发现她怀上了。她恶心呕吐,吐得一塌糊涂,连正在被水电兵们赋予骨骼和皮肉的永久船闸都为之动容,昼夜轰隆轰隆叹息。这使她十分恼怒:妈的,人家女人吐,你老贺跟着瞎吐什么?她给苏娅打电话,苏娅劝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考虑离婚。她无法接受:“那要等孩子多大才离?小也难离大也难离,只怕又动摇了决心。”况且,一旦几个老人知道她怀了孕,那只要说出“离婚”二字就是犯罪!她嘱咐苏娅严格保密,连贺东航都不准告诉。她在剧烈的痛苦中死去活来地斗争了十来天,就在她铁下心来离婚,决意把这个孩子悄悄做掉的时候,她竟突然没有一点恶心了!在她肚子里头日夜折腾她的那帮家伙,竟像来去无踪的特种兵一样,突然不知去向,她的身子和美如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满腹狐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根本就没怀上?她像打听旁人的事似的,去咨询一位做女人的经验异常丰富的水电大姐。水电大姐正害胃疼,仍在忍疼施工,顶着心口对她说:“人和人不一样。我当年就没有一点反应,真的!”贺小羽思量再三,最后把这奇异现象的原因归结为:我是老贺。人清醒了想事情就清醒,常常会否定浑噩状态时的决定。贺小羽正式请假到驻军医院去把孩子做掉。挂号了,上楼了,快进那扇白门儿了,她突然对肚子里这个无辜的小生命产生了万分柔情。她脑子里的一个声音第一百次告诉她:她要做掉的这个生命胚胎,是中国武警防火灭火先进分子肖大戎中校的儿子。是的,她坚信是个儿子,因为是老贺怀上的。如果要做掉,这个祸闯大了。不讲肖大戎作何反响,就说公公和婆婆,是无论如何无法面对的。肖大戎的姐姐生了一个女儿,弟弟离婚一直未娶,老夫妇俩抱孙子的愿望尚未满足。肖万夫盼孙子,就像他自己说的,如同当年带回一个打成光杆的连队,眼巴巴盼望补充兵员一样。她多次见过易琴对她欲问又止、欲忍不能的表情,老两口急得只差没请大师算卦。至于父亲母亲就更不必说,只要想想母亲为何讨了小狗娇娇,便可体味“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四个老人亲情所系、朝思暮盼的珍贵骨血,如果还在胚胎之中便被冷冰冰的器械扼杀了,这就不是单单“婚姻”二字能说得通的。
在她六神无主、茫然无措时,想到了岳成岭。她艰难地挣扎到院门口,给远在阿勒泰找沙金的岳成岭打电话。她说,我怀孕了。手机里传来阵阵风声。隔了一会儿,那边说:“那你们就过日子吧!”贺小羽愤怒了,她说:“我要做掉。”岳成岭忙截住了她的话,大声说:“生下来!是男孩跟我找金子,是女孩跟你建电站。”
贺小羽qiáng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心里的麻烦一下子全没了。是的,她已经有了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