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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关键也不在于卢梭性格的二重性,而在于他以一种伟大的人格力量统 摄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并且在最紧要的关头,总能让这种自然的性格 占了上峰。 大概,这就是伟大人物与芸芸众生的显著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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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美丽的想象làng漫的回忆 《忏悔录》是部小说吗?回答自然是否定的。可是,它又的的确确能作 为小说来阅读。 法国著名作家安德烈·莫洛亚以半真半假的口吻说, 《忏悔录》应该是 一部小说,因为在这本书中, “一切传奇性的素材他都具备:一个放任自流 的少年、多种多样的环境、各种性格的人和众多的场面、谈情说爱和旅行、 了解社会的缓慢过程——一个人年近四十还几乎完全一无所知,就是这些素 材塑造出了一个伤感的吉尔·布拉斯,而卢梭在这些方面是什么都不缺的。” 而对于许多的读者来说,《忏悔录》的魅力在前六章恐怕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第一部是卢梭的情感历险,第二部却基本上是事件的堆砌;第一部更像 传记小说,第二部却只是一种一般意义上的回忆录。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卢梭把第一部写得那么迷人的。 是的, 《忏悔录》的第一部确实是迷人的。卢梭笔下的世界仿佛仙境一 般:人是纯洁无邪的,自然是端庄秀丽的,恋情是美丽动人的,再加上腼腆 又多情的卢梭那种种近乎神秘的情感体验,构成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而这 里面写得最美的还是卢梭的恋情,因为有了它,书中自始至终dàng漾着一股浓 浓的迷人的青chūn气息。 我们在佃户的厨房里吃午饭,两位女友坐在一张长桌子两头的凳子上, 她们的客人坐在她们中间的一只三条腿的小圆凳上。这是多么美的一顿午餐 啊!这又是多么迷人的一段回忆啊!一个人付出那么一点点代价就能享受到 那样纯洁、那样真实的快乐,何必还去寻找别的欢乐呢?就是在巴黎的任何 地方也不会吃到这样的午餐。我这话不单单指它带来的欢乐与甜蜜,也是指 肉体上的享受。 午饭后,我们采取了一项节约措施:我们没喝掉早餐留下的咖啡,而把 咖啡跟她们带来的奶油和点心一起留待下午吃茶的时候。为了促进我们的食 欲,我们还到果园里去用樱桃来代替我们午餐的最后一道点心。我爬到树上, 连枝带叶地一把把往下扔樱桃,她们则用樱桃隔着树枝向我扔来。有一次, 加蕾小姐张开了她的围裙,向后仰着脑袋,拉好等着接的架式,而我瞄得那 样准,正好把一束樱桃扔到她的rǔ房上,当时我们是怎样哈哈大笑啊!我自 己心里想:“为什么我的嘴唇不是樱桃!要是把我的两片嘴唇也扔到那同样 的地方,那该有多么美啊!” 我并没有做到这一点,却在她跟前尝到了不可言喻的甜密。在占有女人 时所能感受到的一切,都抵不上我在她脚前所度过的那两分钟,虽然我连她 的衣裙都没碰一下。是的,任何快乐都比不上一个心爱的正派女人所能给予 的快乐。在她跟前,一切都是恩宠。手指的微微一动,她的手在我的嘴上的 轻轻一按,都是我从巴西勒太太那里所得到的恩宠,而这点轻微的恩宠现在 想起来还使我感到神魂颠倒。 这是 《忏悔录》里两处jīng典的描写。第一处描写的是动作的过程,第二 处描写的是心理的过程。这里面有情欲的成份吗?有,但是作者又用少年的 纯洁把它们淡化到了最低的程度;而少年的好奇心、chūn情萌动的自然欲望和 卢梭那种腼腆的性格诞生出来的与这些方面的矛盾,则是使他与少女和太太 们的恋情蒙上了一圈美丽、圣洁的光环。读这样的文字,犹如走进空气清新、 阳光灿烂的早晨,让人惊奇、让人赞叹,同时又觉得韵味无穷、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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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 《忏悔录》的第一部中,卢梭用笔最多的还是他与华伦夫人的 爱情。卢梭用全部的感情描写出了一个温柔多情的英俊少年和一个风韵dàng漾 的迷人少妇之间的全部秘密。少年的敏感与迷狂,少妇的优雅与端庄那么和 谐地统一在了一种缠绵缱绻又晶莹透明的氛围里。在卢梭的笔下,他与华伦 夫人的故事成了一个美丽的神话。 《忏悔录》就是在这样一种流动着的美的意绪中进行的。所有的故事都 完美得无可挑剔,所有的恋情都纯真得无可指责,以至于许多读者随着 《忏 悔录》激动了一遍之后不免产生这样的怀疑:这是真的吗?这是卢梭的真实 生活还是一个小说家的虚构杜撰?如果这不是卢梭真实生活的一部分的话, 我们又有什么理由相信他的 《忏悔录》中说的全是真话? 这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卢梭在写作 《忏悔录》的时候似乎也意 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书中他当时就表明了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我 很可能漏掉一些事实,某些事张冠李戴,某些日期错前倒后;但是,凡是我 曾感受到的,我都不会记错,主要也就是这些。”后来,在 《一个孤独的散 步者的遐想》中,卢梭又进一步谈到了这个问题: “我写《忏悔录》时,人 已经老了。那些无谓的人生乐趣,我都经历过了,而心灵感到空空如也,对 它们我已经厌倦了。我凭记忆去写,但这种记忆又常常不足,或者只给我提 供一些不完整的回忆。我便用我想像的、但又不与事实相违的细节去弥补回 忆的不足。我爱在一生的那些幸福时辰上留连忘返,深情的眷恋常常叫我用 华丽的辞藻去美化它们。对我忘却了的事情,我就把它们说成我觉得应该是 或者实际上可能是的那样,但绝不走失我记忆中的样子。我有时给事实赋予 各种奇特魅力,但从未用谎言取代事实以掩盖罪过或欺世盗名。” 卢梭在这两段话中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他没有说他的记忆是绝对jīng确 的,但张冠李戴的往往是一些细微末节的部分,真正在他心中引起剧烈情感 激动的,他不但忘不掉,反而会在以后的不断回忆中加深它们的印象;而卢 梭也没有说他的故事就是记忆中的原样,在可以允许的范围内,他使用了一 个小说家经营小说时的惯用手法——想像。 “过去了的总是美好的”,这是人人皆知的一条心理原则。人们倾向于 把遥远的过去理想化、审美化,尤其是一个人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留 在他记忆中的总是那么纯洁透明。当一个人步人老年的时候,时间这个巨大 的过滤器又过滤掉了他记忆中的所有杂质,留下的更是那些jīng纯而动人的回 忆。于是,当我们看到卢梭笔下的那个世界是那样神奇、美丽时,我们是不 值得惊讶的。他在启动了回忆这架机器时,首先选中的那些充盈他心、挥之 不去的情绪记忆。而只要回忆到那种情绪,与这些情绪有关的场景、气氛、 感觉、人物、心理状态等等就一一复活了。这些人和事在当时就被浓浓的情 绪灌注过了,而当卢梭回忆的时候,又用多情的眼睛细致无微地注视了它们 一遍。彼时彼地的情绪灌注,此时此地的情绪化搜索和扫描,使那些记忆露 出了迷人的微笑。记忆就在作者笔下如此神奇地复活了。 另一方面,这些回忆又是被卢梭的想像照耀下的回忆。想像其实就是对 生活的幻化、审美化,它以一种假定的真实制造出了一种比生活更bī真的真 实。在想像的世界里,人非真人而是神化的人,物非真物而是净化的物。当 回忆插上想像的翅膀后,回忆变得更加làng漫、富有诗意了;当想像站在记忆 的土地上之后,想像又有了坚实的依托,它避免了胡思乱想也避免了胡编乱 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