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大师王阳明大传_周月亮【完结】(88)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月亮

  2.讲会传主义

  嘉靖四年九月,他回了老家余姚,建立了一个制度,就是在龙泉寺之中天阁,每月以朔「初一」望「十五」初八二十三为期,聚会讲论。他写了一个“学规”《中天阁勉诸生》,亲书于中天阁墙壁上,告诫同盟勿一曝十寒,要坚持月月讲、日日讲,不得动气求胜,长傲逐非,务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这种讲会制度,在阳明死后,蔚为大观。各地的王门学生,以这种形式光大王学,有了半宗教仪式、或宗教会社的特点。

  这个中天阁后废为庵。清乾隆年间改建为龙山书院。后又不断重修。现为文献馆,收藏着阳明的家书等文物。阁的下方有余姚四先贤--严子陵、王阳明、朱舜水、huáng宗羲的古里碑亭。在阳明的碑亭石柱上是乾隆年间余姚知县的题联:“曾将大学垂名教,尚有高楼接瑞云”,亭额是:“真三不朽”。阳明当年若满足作一个龙泉诗社的诗人,他这一生也就白活了。

  在阳明未死前,即嘉靖五年,刘邦采在安福首创惜yīn会。阳明为之作《惜yīn说》。这个惜yīn会每隔一个月聚会五日。次年,阳明出山去解决广西民变,路过江西吉安,寄信安福的同志,说当时怕成虚语,现在听说远近来与会者竟有百数,可见良知之同然。他用程明道的话勉励同志们:“宁学圣人而不至,不以一善而成名。”不够一年天气,远近闻风而至者已经百数,尔后日益发展,等到嘉靖十三年,邹守益、刘邦采等等在惜yīn会的基础上建立起了复古、连山、复真书院,并订立了平时的四乡会章程,chūn秋两季,合五郡,出青原山,为大会。 用《年谱》的话说:“ 于是四方同志之会,相继而起,惜yīn为之倡也。”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事件,不但是后来复社之类党社活动的雏型,也是中国政党的本土原型。

  这个“光”可不是烛光了。

  还是嘉靖四年,阳明的学生在越城区之西郭门内、光相桥东建立了阳明书院。十二年后,加上了“阳明先生祠”的内容。因为阳明死后,依然有许多学生来居,依依不忍去,于是身为巡按御史的周汝员便给同学建立这个居住地,供人们永久瞻仰先生的无量功德。

  3.左右逢源,方是良知用事

  钱德洪、王畿乡试中了举,但没有进京参加会试,坐船回到了山yīn, 阳明非常高兴,让他俩当助教,凡初入门者,都让他俩引导,等志定有入,有了基础之后,才正式接见。每临坐,先焚香默坐,无语,找感觉,然后让学生试举,立即予以针对性极qiáng的点拨。大凡是灌输一种哲学化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说在有限的日常生活中找到无限的意义。但是绝不酸,不作傻诗人模样,毋宁说象“老吏断狱”,一个有变必应的儒侠。现存他的语录大多是关于具体生活问题的表态。验证道行的高深与否,不在谈玄,而在具体世事面前通不通。

  一个学生问:“我只是于事上不能了。”阳明说:“以不了了之良知。 ”学生一时难解,但也没想好,不敢再问。阳明接着说:“所谓了事,也有不同。有了家事者,有了身事者,有了心事者。汝今所谓了事,盖以前程事为念,虽云了身上事,其实有居产业之思在,此是欲了家事也。若是单单只了身事,言必信,行必果者,已是好男子。至于了心事者,果然难得。若知了心事,则身家之事一齐都了。若只在家事身事上着脚,世事何曾得有了时。”

  有人说虑患不可不远,阳明说:“见在福享用不尽,只管经营未来, 终身人彼而已。”为了将来而失却现在可是中国教化观的总帐,心学与那种理念论的区别盖在于此。它是现世的,但又要在刹那之间找到永恒--这就需要找到良知了。

  学生问:“举业有妨为学否?”阳明说:“梳头吃饭有妨为学否? 只要去做就是学。举业是日用间一事,人生一艺而已。若自能觉破得失外慕之毒,不徒悦人而务自谦,亦游艺适情之一端也。”关键是能把它游艺化,在这一点上与庄子的游世jīng神接通了。但又不弃世、避世,也不抗世,甚至可以在该“装孙子”时就装孙子。一个直接而尖锐的问题是,怎么用心学这一套去答八股的卷子?一个学生就这么他:“举业必守宋儒之说,今既得圣贤本意,文意又不可通,见解如此,文如彼,怎么办?”

  阳明说:“论作圣真机,固今所见为近。然宋儒之训乃皇朝之所表彰, 臣子自不敢悖。故师友讲论者,理也;应举之业,制也。德位不备,不敢作礼乐,孔子说吾从周,无意必也。”所谓无意必,就是灵活点,别执扭,随体赋形,应物不伤,左右逢源。用它的术语说,这叫“物各付物”、“物来顺应”。「以上引文见《清华汉学研究》陈来等辑录的阳明语录佚文」

  因此很容易滑向无标准的流氓--如心中无良知而左右逢源,那很难不流氓。 当良知有无没有一个可以验证的标准时,仅仅靠良心来担保时,这种学说便走到了循环的圈套中。所以必须从理论上确定而不是假定人人有良知。

  不知真假,现存于《阳明全集》中有这样一则故事--也是一个思想模型:

  有一个叫杨茂的聋哑人,应该是后来变得这样的,他还识字, 阳明跟他打笔谈--也因此减低了这个模型的价值,应该找个láng孩什么的。因为尽管他口不能能言,他还是运用着人的语言,因此而是个与别人无异的中国固有文化中的一分子。阳明也将这一点为我所用了:

  阳明问:“你口不能言是非,你耳不能听是非,你心中还能知是非否?”

  答:“知是非。”

  “如此,你口虽不如人,你耳虽不如人,你薪还与人一般。”

  杨茂点头、拱手谢。

  阳明接着说:“大凡人只是此心。此心若能存天理,是个圣贤的心, 口虽不能言,耳虽不能听,也是个不能言不能听的圣贤。此心若不存天理,是个禽shòu的心;口虽能言,耳虽能听,也只是个能言能听的禽shòu。”

  杨茂扣胸指天。表示他此心可对青天。

  阳明说:“你如今于父母,但尽你心的孝;于兄长,但尽你心的敬; 于乡党乡里、宗族亲戚,但尽你心的谦和恭顺。见人怠慢,不要嗔怪;见人财利,不要贪图,但在里面行你那是的心,莫行你那非的心。纵使外面人说你是非,都不须听。”

  杨茂首肯拜谢。

  阳明说:“你口不能言是非,省了多少闲是非;耳不能听是非, 省了多少闲是非。凡说是非,便生是非,生烦恼;听是非,便添是非,添烦恼。你比别人省了多少闲是非、闲烦恼,你比别人倒快活自在了许多。”

  杨茂扣胸指天划地。

  阳明的结论是:“我如今教你但终日行你的心,不消口里说; 但终日听你的心,不消耳里听。”这里的“但”字是只的意思。

  杨茂跪下磕头,再拜。

  日本的阳明学,将此则故事奉为经典。因为它完全摆脱了语言的gān扰, 单独进行心的jiāo流。不知日本的“腹艺”“心印”是否受了心学的影响,但讲究腹艺的民族肯定能领悟其中的玄机。“听从内心的声音”,这句话对于杨茂式的心印者来说,不是一句废话、闲话。有了定盘心,就该左右逢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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