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的仍是道奇牌汽车,这些汽车使用到现在,早已破旧不堪,病入膏肓了。一天要抛锚和修理十来回,这还算顺利的,所以一天最多能颠簸八九十公里路。
车一坏,心里就着急,可越着急越出事,那次刚过托尕木,车熄火了,一检查,油箱里的油不知啥时漏了。没了油,车就成了废铁。大家gān巴巴地等了半天,没有来往的车,只好背着行李,徒步往若羌走。哎呀,那个苦呀,可是吃够了。走了没多远,就感到脚掌、脚心火辣辣地痛,接着就起水泡,淤血泡,一旦磨破,就跟针扎似的。休息时,脱掉鞋子一看,那泡打得可真有水平,司机诙谐地叫它重叠泡、集团泡。人家说这泡用马尾穿后,不伤脚,可那大漠戈壁的,哪里有马尾呀?
我们徒步走了两天,到达若羌后,脚已不能沾地了,脱了鞋,就血糊糊的,可吓人了。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刚到不久,团部移驻阿拉尔。我尚未痊愈的双脚,又跨上了马背,踏上了翻越阿尔金山的天路。
1953年5月,团长给我介绍了协理员王久荣,他就是那个在阿拉尔剿匪时把棉衣让给我的骑兵营长,我同意了。当然,我没有想到,自己的爱情会在这样苍莽、磅礴的山脉间产生。
我自来到新疆,就再没有回过湖南。因为这里有我的爱,有我劳动的辛劳,有我的儿女,这里就是我的故乡了。
熊令义:我背着一个孩子(1)
熊令义:我背着一个孩子,抱着一个孩子,来到了新疆
你越往南走,能找到的湖南女兵就越少。在我们农三师的史志上,记载了近三十名湖南女兵的名字,以及她们工作的单位、入伍年月。但你去寻找她们时,已很难找到了。她们老了,已经退休,要么已经去世,要么搬到了其他地方居住,要么是没人知道她们的下落了。我还发现,越往艰苦的地方,她们早逝的比率也就越高。我根据史志上提供的线索,去年曾经去喀什第三运输公司寻找1950年初入伍的廖静、赖晓霞和1952年3月入伍的陶爱兰,没想她们都已去世了。
我可能永远不能忘记去寻找她们的情形。五月的喀什已有些闷热。我在三运司的家属院里见人就问,你知道廖静家吗?
人们摇摇头。
那么,赖晓霞、陶爱兰两人的家呢?
人家也说不认识。
我就觉得奇怪,这单位就百十号人,怎么连她们都不知道呢?我不死心,就说,她们是湖南女兵,解放初到新疆来的,湖南人,湖南口音,你们再想一想。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谁还能记得。
我仍不死心。我问看门人。看门人让我去问老头老太太,说或许他们知道。我一边等着有老人经过,一边确信会找到她们。因为她们当时不过六十七八岁,应该健在人世。但我最后失望了。我问了好几位老人,他们都说她们早就去世了。
我当时仍不相信,第二天又去了三运司,经过多方寻访,不得不确认她们的确已不在人世。至于她们是多久去世的,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人们莫衷一是。人们已经遗忘了她们。
所以,据我所知,周台群和我是仍然生活在喀什的两名湖南女兵。周台群在农三师医院工作,现已退休。她是湖南益阳人,十四岁入伍。她对自己的经历不愿说得太多。我只知道她入伍后就分到了国防十二团,不久就到团卫生队学hushi,然后参加修建乌(鲁木齐)库(车)公路,到十三间房修兰新铁路。以后又到工二师、工三师工作,1966年从乌鲁木齐调到喀什后,就一直扎根于此。她对我说,她宁愿让那一切留在自己的记忆中,无论是幸,还是不幸;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
我的丈夫尹树德也是湖南人,桃江籍。我们解放前都是小学教师。解放后,尹树德到镇工会工作,我仍旧教书。我是因为尹树德才来到新疆的,或者说,尹树德的进疆使我的从军梦终于实现了,虽然那时我们已有两个孩子。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时尚,那时候的时尚就是当兵。也可以说,它成了很多年轻人的理想,或入朝作战,或戍守边疆,在当时是最崇高的追求。那时候,来招兵的也多,一批一批的,好多小伙子姑娘都去了。
尹树德当时已二十八岁了,又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还有一个在我肚子里怀着,不久就要出生,他以为参军没指望了,也就不去想;但看着人家穿上军装,神气地走了,还是非常羡慕。没想到,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他因为在镇公所工作,消息比较灵通,听说要招一批财经gān部,只要有工作经验,年龄大一点也没关系。他跟单位请了假,说家里有事,连我都没有告诉,就搭车去了长沙。经过考试,他被录取了。他让人带回自己的衣服和信,就上了火车往新疆去了。他就这样,为了当兵,把我和孩子扔下就走了。
我抱着他捎回来的衣服和信,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爱人能当兵走,是一件光荣的事;难过的是,他走了,自己该怎么办?当时大的孩子才三岁,肚子里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两人天各一方,连个照应也没有。但我当时隐隐感觉,或许自己也会到新疆去。
湖南人的血脉中天生流淌着为新事物冒险的血液。我虽有安定的工作,已经二十四岁,身为孩子的母亲,但我1950年在教师学习班学习时听说女人可以当兵,就想弃教从戎。当时,自然是想到朝鲜去。但入朝作战招的绝大多数是jīng壮小伙子,像我这种文弱的小学教师自然进不去。不久,就听到了新疆招收女兵的消息。我当时就和丈夫想着一起去应征。虽然亲友们一听说新疆就害怕,虽然听说我们要去当兵就觉得可笑,但我们还是要去镇上报名。尹树德跟工会讲了,工会不让他走。工会主席对他说:“新疆需要你,我这里也需要你,新疆要建设,湖南也得建设。”在那样一个小镇上,尹树德作为高中毕业生,在当时的确算是一个人才。他虽然在工会工作,但镇上写写画画的东西他都在gān,所以,他就打消了那个念头。男的不去,女的把孩子丢下去当兵,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也死了心,不再去做那个梦。
从尹树德的来信得知,自从他踏上征途后,就思念起我和孩子来了。特别是想起我不但要带那三岁的孩子,还身怀六甲,没人照顾,自己却抛妻别子,一走了之,心里感到十分过意不去。于是,他就去向招兵的gān部打听,问能否带自己的亲人同到新疆。那人说可以,现在新疆就是需要人,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你到部队后,就可以办理。他的内心这才安定了一些,到西安后,就赶紧把这一消息告诉了我。遗憾的是,那封信我没有收到。
尹树德1951年5月到达迪化,分到军直合作社当会计。工作安定下来后,他就写信给我,让我把孩子带上,到新疆来,并告诉我路费可以报销,到西安后有办事处负责接待。我收到信后,自然十分高兴。但乡邻亲友都认为我疯了。他们几乎说着同样的话——你知道新疆有多远吗?近万里路呢,你挺着个大肚子,带着个孩子,想找死去呀!再说学校也不放我。我只得给丈夫写信。于是,尹树德找到军区gān部部,gān部部给我出了调函,我收到调函时,心里才踏实了。当时,孩子已出生三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