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湘女上天山_卢一萍【完结】(39)

2019-03-10  作者|标签:卢一萍

  从此以后,她就走下坡路了。博乐的冬天十分寒冷,加之当时的生活条件本来就很差,她的月子没人照顾,身体也垮了。

  那男的受了处分,她也受了处分。最后,组织出面把她介绍给一个起义的老兵,那老兵已四十多岁,老婆死了好几年了,留下两个孩子。但即使这样,那老兵因知她以前的事情,对她非常不好,只过了两年,老兵就和她离婚了。然后,她就下放到了南疆,几年后,又调到了石河子的工程四团,嫁了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这人受够了苦,有了个老婆,自然十分珍爱,两人的生活虽然清贫,但能互相体恤,相亲相爱,让我们感到十分欣慰,心想,她终于熬出来了。不想天有不测风云,“文革”时,她丈夫又被弄进监狱里,押到南疆劳改去了,她毅然跟随丈夫去了南疆。她没了工作,没了工资,什么也没有了,几乎是过着乞讨的生活,最后手脚都冻烂了。

  汤姐就这样,等着丈夫劳改结束。谁也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有人说她后来回口内去了,也有人说她还在南疆,还有人说她早就去世了……

  唉,好了,我不想再làng费你的时间了。我耳闻目睹的关于湖南女兵的事还有很多很多,我想一时是说不完的。更主要的是,我觉得我讲了这些后,内心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我这才知道,这一切无论怎样,都仅仅属于我和我的女兵姐妹们,还是让我们自己来承受吧!

  王灿辉:婚姻那么神圣,又那么苦涩(1)

  我是长沙市人,在含关女中读完初中后,就在农业银行当出纳。有天我正忙着自己的工作,有几个同学来向我告别,说她们参军要走了,看她们那神气的样子,我就问,你们参军到哪里去呀?

  新疆。

  妈呀,那是人去的地方吗?说是远得很呐!我的同事一听就说。

  只要有一双脚,再远的地方也能走到。我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我当时不知道世界有多大。

  招兵的首长讲了,招我们去新疆是上俄文学校,当hushi,搞财经,开拖拉机。我的同学说。

  我一听可以开拖拉机,就兴奋了。当时能当一个女拖拉机手,可是了不得的,恐怕比现在一个女人驾驶美国的幻影战斗机或乘坐宇宙飞船进入太空还要神气。我当即就说,走,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我要去开拖拉机!

  就这样,十四岁的我在1951年2月28日登上了西去的列车。到焉耆后,分配到了十八团二营,驻在轮台。这是一个富有历史感和神秘色彩的地方,当我到达那里时,所看到的是它的破败和贫穷。

  没有看到俄文学校的影子,更见不到拖拉机,发给每个人的是一把砍土镘——一种从苏联拉过来的、很笨重的农具。这种农具在中亚用得十分广泛,对于口内来的湖南女兵,则是第一次见到,我们不知道这玩意儿是用来gān什么的。直到有一天,营里出发到草湖开荒时,才知道这就是大家的武器——虽说我们是来当兵的,却从来没有扛过枪,打过靶,更不用说其他军事训练了。就是靠着一把砍土镘,驻疆部队的官兵开垦出了成千上万亩的土地。

  我背着自己的行李背包,扛着砍土镘往草湖走那天,时值六月,太阳狠毒地炙烤着大地,沙漠灼人,使人难以睁开眼睛。队伍一直往南,一直往塔克拉玛gān沙漠的深处走去。除了huáng沙,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阵阵热làng迎面涌来,让人窒息。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然后很快又被太阳晒gān,只留下些白色的盐粒。我觉得自己像要被烤gān了。我忍不住跑上前去问营长,营长,你要把我们往哪里带呀?走了快一百里路了,这两天的路程,我连一根草也没见到,难道还有可以开发出来种庄稼的地方吗?

  有,我们去的就是可以种庄稼的地方,是一个世外桃源,从来没有人开垦过。营长一边喘着气,一边对我说。

  这太阳把人都要烤成肉gān了。

  再走一天就可以到了,你甭看现在这里荒凉,以后,我们走过的地方会是一条大马路,路两边全是庄稼地和一排排白杨树。营长充满憧憬地对我说。

  天啊,还要走一天!我在心里叫了一声苦,感到自己又要哭了。因为gān渴和劳累,我已偷偷地哭了好几次鼻子。

  队伍走进大漠之后,又向东行进了约七八十里路,奇迹般地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湖泊。它地处塔里木河北岸,虽然美国人类学家摩尔根曾断言说:“塔里木流域是世界文化的摇篮,找到这把钥匙,世界文化的大门便打开了。”但在我们这些带着盲目性寻找着可垦之地,以期创造出一个农民式家园的军人们来说,更多的印象是在印证塔克拉玛gān的本来意义——“进得去,出不来”;或者是在执拗地和它较劲——“我们可以征服你”。

  我心想,在这样的地方工作一辈子,还不如死。

  的确,没有人敢奢望凭着那一小湖水,能在这里生存下来。去的当天,这个面积达三十三点七万平方公里的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就给全营官兵来了个“下马威”。

  烈日当空,官兵们稍事休息后,正在挖地窝子准备栖身,天空突然变得昏huáng一片,太阳很快就被抹去了。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在远方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宏大;开始像蜜蜂嗡嗡地叫,继而像波涛涌动,很快就变成了飞机轰鸣,最后变成了大海呼啸。远处的沙丘上,传来几声沙狐忽高忽低、单调凄厉的怪叫声,草湖颤抖着,岸边的芦苇和湖水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大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狂风怒吼,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沙bào!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大家赶紧抱住自己的背包,但还是有行李像纸片一样被刮上了天,转眼间就被沙尘吞没了。

  大家顿时陷入黑暗之中,感到风推拥着沙丘,正在移动。

  脚下的整个沙漠仿佛突然立了起来,正在向某个地方奔跑。沙子灌得人满身都是……

  约摸半个小时,沙bào停止了,整个营的人马都已陷在沙中,涌动的流沙已埋到了部分人的腰上,好多人凡是身上带的、能刮走的,诸如帽子、毛巾、水壶、挎包之类的东西早就没了影子。但让我感动的是:几乎所有的官兵都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砍土镘。我个子小,沙子已埋到了胸部,两名战士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我刨出来。我半开玩笑地对自己说,这可能算是真正的扎根边疆了。我的嘴里、衣领里、头发里、耳朵里,凡是能钻进沙子的地方,都有沙子,我感到十分难受。但我这次没有哭鼻子,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我既感到新奇,又感到恐惧,我的身心被二者完全占据了。我连自己是否会死于沙bào之中也没有想到。

  沙bào过后,天空很久仍是暗huáng色的。沙漠里更热,地表温度达到了摄氏七十余度。胶鞋被烫得发软。奇怪的是,湖里那些黑压压的蚊子却没有被沙bào刮走,沙bào激怒得它们更加疯狂。我们这些新鲜的血液使它们变得贪婪无比。它们不顾一切地扑向每一个人。大家的脸上、手臂上,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全被它们叮得惨不忍睹,最后大家只好用衣服把脸包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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