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的权利_史蒂芬 茨威格【完结】(22)

2019-03-10  作者|标签:史蒂芬茨威格

  塞维特斯论点的合法性是如此的不容置疑,以致于市行政会的总的基调对他非常有利。看来很可能除一纸放逐的命令外,不会有更严酷的决定了。但加尔文听到了事情将对塞维特斯有利的风声。他害怕他的受害者最后会滑掉。八月十六日,那独裁者在市行政会上出现,不介入的伪装就此结束。他露出了真相,不再否认他是塞维特斯的起诉人。他以“这样,被告可以更好地认错”为借口,请求市行政会休会,去参加以后的审讯程序。伽尔文真正的目的显然是希望qiáng行施加影响以防止受害者逃脱。

  从加尔文独断独行地对被告与法庭进行gān涉这一刻起,塞维特斯的案子就输定了。加尔文,一个训练有素的逻辑学家和一个有学问的法理学家,远比他的仆人德·封丹更能击中所指控的要害。塞维特斯的信心动摇了。那西班牙人明显地泄气了,他的仇敌现在坐在法官们中间,向他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加尔文冷酷、严厉,假装不动声色,那要置被告于毁灭的铁定的决心使塞维特斯觉得冷到骨髓。这失去保护的人渐渐变得烦躁、神经质、放肆、悲哀和恼怒。他不是平静地坚持他的合法立场,不是坚持作为一个外国人,除非破坏了日内瓦的法律,否则不受本城司法裁判权的管辖。他听任加尔文诱使他将话题转到是否背叛了神学的争论上来,这样就为控告他为异端提供了大量的证明。因为,甚至他的一个论点,诸如魔鬼同样是上帝的物质的一部分,就足以使那些虔诚的市行政委员们震颤。当塞维特斯哲学上的虚荣心当众受到侮rǔ,他在这些最棘手的和最危险的问题上就使用了最宣言不讳的措词;他忘记了市行政委员们不是能gān的神学家,而在他们之前毫不相gān地对真理进行了阐述。他非凡的辩才,急于要进行争论,使法官们都怀疑起他来了。这个外国人眼睛发光,双拳紧捏,对新教教会的教义chuī毛求疵。他们越来越倾向于加尔文的观点:他肯定是一个危险的jīng神秩序的破坏者,很可能是不可药救的异端。对他进行彻底的审讯,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件好事。法庭决定他须继续关押,却释放了原告尼克拉斯·德·封丹。加尔文达到了日的,他很快活地写信给一个朋友:“我希望他将被处死刑。”

  为什么加尔文那样急切地要判处塞维特斯极刑呢?为什么他不能满足于比较有节制的胜利,象放逐他的敌人出境或诸如此类的侮rǔ呢?加尔文憎恨卡斯特利奥和一切反对他独裁的人并不亚于塞维特斯。他憎恶其它一切用不同于他所倡导的方法去教育别人的尝试。憎恨是此人bàonüè气质的本能。因此,如果他特别恼怒塞维持斯,并希望在这特殊时刻采取极端措施,那么他的动机不是出于私人的而是政治上的。他权威的叛逆,这个米圭尔·塞维特斯要成为加尔文正教的另一敌手的替罪羊。此人,以前的天主教多明我会的修士希罗尼马斯,波尔塞克,加尔文也曾试图作为一个异端而加以消灭,但使他极为恼火的是波尔塞克竞滑过去了。波尔塞克是受到日内瓦上层显贵普遍尊敬的私人医生,曾经使用伊拉兹马斯用于反对路德的论点,公开攻击加尔文教诲中最薄弱最脆弱的环节——宿命论的僵死教条。上帝,作为一切善行的本源,会有意地、心甘情愿地促成人类去gān那些最卑劣的勾当:宣布这两个人(路德和伊拉兹马斯)都是“异端”,这是决不可能的。大家都知道伊拉兹马斯的论点怎样激怒了路德,那宗教改革最著名的斗士的;这位骂人的大师是怎样滔滔不绝地、放肆地rǔ骂那年长的圣人的。但即使粗bào、坏脾气和极端如路德,依然通过引证逻辑上的理由来反对伊拉兹马斯,从来没有想到过因向他的宿命论教义挑战而qiáng拉伊拉兹马斯到一个世俗的法庭。加尔文以他的一贯正确狂,把每一个敌手都当作异端来对待。在他看来,反对他的宗教教义就等于叛国。因此,他不是以神学观点来答复波尔塞克,而是把他的批评者打入监狱。

  加尔文企图把希罗尼马斯·波尔塞克作为一个可怕的样板,但出人意料之外地失败了。很多日内瓦人都知道那有学问的医生是一个敬畏上帝的人。正象在卡斯特利奥事件中那样,加尔文在波尔塞克事件中的所作所为,同样使人们怀疑他想去掉任何不完全臣服于他的异已。只有这样,他才可能在日内瓦建立独夫统治。波尔塞克在狱中所写的怨诉状,以大量手抄本的形式到处传播。不管加尔文怎样叫嚣,市行政会总是害怕以异端罪处理罪犯。为了回避那伤脑筋的决定,他们宣称他们没有能力去处理宗教上的事务,并拒绝越权去判决一项神学事件。无论如何,委员们宣称,在这棘手的问题上,他们一定要征求瑞士其它宗教改革教会的正式意见。这一要求是对波尔塞克的拯救,因为苏黎世、伯尔尼和巴塞尔在私下已完全作好准备,使他们狂热的日内瓦同事受到挫折,他们一致同意拒绝把波尔塞克的言论看作是渎神。市行政会判决被告无罪释放。加尔文对他的受害者搞不出什么名堂,只能以市行政当局明令波尔塞克必须离开日内瓦聊以自慰。

  只有一项对异端的新的成功的控告,才能使人忘记加尔文在神学上的至高无上的地位曾成功地受到非难。对塞维特斯的胜利可以补偿独裁者的失败而了结波尔塞克事件。而对付塞维特斯,成功的机会是巨大的,是更有可能的。塞维特斯是一个外国人。在日内瓦,他不象卡斯特利奥和波尔塞克那样有许多朋友、崇拜者和援助者。此外,几年来,改革的教士们处处遭到他对三位一体的大胆攻击,以及他挑战的方式的凌rǔ。把这个没有背景的局外人作为榜样是比较容易的。从一开始,审讯就是纯政治的;这是一个事关加尔文是不是继续统治的问题,是一场激烈的竞争,表明究竟加尔文是否有能力作为一个jīng神上的独裁者去实施他的意志。如果加尔文只想去掉私人的和神学上的敌手塞维特斯,那是非常容易的。日内瓦的审讯刚一开始,法国司法当局就派一名使者来,要求把那个流亡者jiāo给维也纳。此人已在法国判刑,绞台已为他准备好。这对加尔文是一个扮演宽宏大量的角色、并去掉他所恨的仇敌的一个绝妙的机会。就日内瓦考虑,市行政会只要批准引渡,令人厌倦的塞维特斯事件就可以了结。因为几世纪以来,对独立的思想家判罪烧死所引起的公愤都归于天主教宗教法庭了。但加尔文反对引渡。对他说来,塞维特斯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目的,借助于他,他可以不容置疑地表明他自己的教义不可侵犯。塞维特斯将是一个象征,而不是一个人。因此,那法国密使只得怏怏回国。新教独裁者打算把审讯置于他的权限下进行,这样,所有的人就会相信,反对加尔文大师将会有何等的灾祸。

  加尔文在日内瓦的朋友们,和他的敌人们一样,很快就认识到塞维特斯案件只不过是独裁者权力的一项试验。因此,自然而然地,朋友们和敌人们一样,尽他们一切可能阻止加尔文那样做。对那些敌对的政治家团体来说,那不幸的塞维特斯只不过是一个工具,一根可用作使那专制bào君坐不稳的橇棒。他们绝不会关心这根橇棒是否会断在他们的手里。那些塞维特斯最好的朋友们,帮了他们的被保护人的倒忙,因为他们所散布的那些不实的消息,只能使塞维特斯更加歇斯底里地得意。他们给犯人的秘密信件力劝后者要加qiáng抵抗,那只能造成灾难。能使他们感兴趣的一切不外乎是尽可能使审讯轰动。塞维特斯越是为自己辩护,越是猛烈地攻击加尔文,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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