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KOI还是信心百倍,他说他可以争取在加大那边找到一份资助。他说Richard你要教我,教我怎么才能把这该死的实验做好一点,这样我就可以有个A去加大申请资助了。我说好,可我知道我能做到的很有限。
KOI做着实验填写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资助申请,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名目繁多好比政府公文。后来KOI从我的课上毕业了,成绩并不算很好,不过终得及格。
有足足一个学期我没有看见KOI,也没有任何他的消息。
一天晚上,大雨就要下下来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KOI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异常快活,他的第一句话是,Richard,我通过了,我可以去洛杉矶分校了,你不是喜欢洛杉矶么?也一起去,这里太无聊了。我震惊地拿着话机,不知说什么好。KOI在电话那边喋喋不休,说他的申请和资助,还说父母也支持他。他说Richard你不要担心,我知道怎么申请,我帮你搞资料,Richard,你不是喜欢加州么?你就要去那里,带在这个鬼地方,有什么意思?加州啊,那里不下雨,整天都是阳光。我忽然想起一支叫做《加州阳光》的歌来,看着窗外晦暗的天空。
KOI就这么去加州了,他那么坚持,因为他觉得那里很好。就像是他的父母觉得美国可以带给他们新的生活,所以他们移民到了美国,千辛万苦。
我没有再联系KOI,因为我觉得加州太远,很不现实。虽然我也常常想起那个头发乱糟糟的男孩来,他在实验室顶着反应皿,翻着大叠的申请资料,执着的憧憬着未来。
第二年圣诞的时候我在几张贺卡中的一张上看见了KOI的名字,他在卡片上简单地写说:“圣诞快乐,加州很好。”
此时此刻我很想念KOI,我相信他如今已经功成名就,因为他是那么聪明而骄傲的少年,打得那么帅的一手太极拳,而且他永不放弃。
Happy New Year
chūn节又要到了,渐渐的开心起来。
二十二岁以后,这是我第一个将在家里度过的chūn节。二十二岁时我出国,只有圣诞节有假。
这几年习惯了每年chūn节跟组里的美国同事说“happy Chinese new year”,然后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是“Chinese new year”以及它和公历新年的区别。我说这个节日有点像你们的感恩节,因为亲人们会在此时团聚;同事们问我那么你们也吃火jī或者什么类似的玩意儿么?我真想说见鬼的火jī,我在跟你谈一个“团聚”的概念,温馨而伟大,火jī能跟这个概念比么?就算它个儿大也不过是个傻鸟。
我走在美国中部大雪覆盖的路上,看不见红色的爆竹碎屑,也没什么人迹,电视里没有chūn晚滑稽或者俚俗的小品,他们可能在直播冰球。我从年三十的睡梦里自然醒,而不是被劈啪的爆竹吵醒,我趴着窗户看见铺了雪的窗台上松鼠跳跃,这一天平静如同以往。我拨十次电话才能拨通一次跟我的父女说声新年好,我想着成千上万出国的人把这句gān瘪的话变成电子流,它们穿越在中美海底电缆里,上面巨大的抹香鲸悠然游过。
父亲不太明白为什么我对于回国如此固执,因为我在美国可以买独栋别墅,开野马,按照美金算工资,折合成现在的现钞买入价,也是799.57,比人民币翻了8倍。我无数次想对父亲说你知道么,能够说中文,买到方块字的书,还有打开但是能够有几十个说着中文的频道对我是何等重要啊。虽然我也许半年才有空去书店逛逛,每天晚上甚至看不了十分钟的电视,但是半年一次在下午的阳光里逛小书店,和每晚十分钟的电视,对我而言很重要,为了它们我可以放弃很多东西。但我没说,对于始终生活在中国人的人来说,太慢明白了。
我到美国的第二个chūn节,和老孙老谢来着一辆1990年的TOYOTA COROLLA飞驰心理宽阔无人的街道上,音响里放着张信哲的《从开始到现在》。我咀嚼歌词中说“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
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
真是孤单啊。
现在我终于可以把Chinese去掉了,在这里谁都能明白我的意思,更不会跟我提某种很不好吃的傻鸟。
我曾经想过写一个漫长拖沓的故事,在这本杂志上慢慢的连载,让主人公们慢慢长大,和读者们一起过着中秋除夕和圣诞感恩节,也许他们过生日的时候还会收到读者寄来的礼物,这时候我就可以把礼物偷偷藏起来。这个念头源自我看的日本漫画,那些动辄连载纪念的长篇漫画总是会在比如圣诞的时候推出圣诞版,比如天道茜和乱马在圣诞得到了一张温泉大礼卷而准备出行,等等?
北条司的《非常家庭》也是,我很喜欢,2000年的圣诞节,我下载了这部漫画来看,紫苑在路灯下轻轻踮起脚尖,吻在雅彦的嘴唇上,那时候东京的街头正飘着雪。我一时间分不清楚真实或者虚幻,想要出门走到雪地里去买一罐咖啡。
幻想是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有些人我们一起长大,我们也一起老去。
祝愿我们的所有的朋友新年快乐。男孩英俊女孩漂亮,叔叔阿姨们年轻健康,除夕的夜晚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回不来的人也有个电话,希望那窄得要死的中美海底电缆今年通畅一些。
嗯,还有就是祝愿每个喜欢某人的人会听见那个人对你说“yes”,yes,yes……yes!
城游
合肥,桐荫之城
到不了的地方都叫远方,回不去的地方叫家乡,忘记谁说的了,有那么点意思。
离开合肥的很多年之后再回忆这座城市,总想到长江路上茂盛的法国梧桐,我还是那个上高中的孩子,骑着辆自行车在深秋季节飞驰在盘旋坠落的、枯huáng的大叶中,道路两侧的树伸出如同巨人手臂的枝gān,在我头顶jiāo错,盛大的桐荫覆盖了整座城市。
那时我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像是雏鸟栖息在母鸟用树gān个gān草搭好的巢中。
我在合肥生活了18年,我出生在那里。
家住在淝河边,“合肥”是因为淝水在那里jiāo汇而得名的。
合肥是一座小城市,只有一条叫做“长江路”的主gān道,我只记得三路公共汽车——一路、三路和十一路。后来我踏上了北京的地界,发现北大门口竟然有三百多路公共汽车,非常惊骇,觉得公共汽车都能排三百多号去,可见这城市的巨型。
大城市的生活很大,却常常让你觉得自己像个过客,时至今日我在北京买了房子建了公司,司机开着车穿过北京的大街小巷,我还是会经常指着外面陌生的建筑物问,那是哪里?
小城市就不一样,在那座小小的合肥城里,我的生活也很小。在那里我有几个好兄弟,每天放学就流连游戏厅打“名将”和“三国志·吞食天地”,在街头的防雨布的棚子下,粗糙不平的台子上打美式落弹,在天冷的季节还会凑钱在小店吃碗热乎乎的馄饨,然后一同骑车回家,我们飙行在长江路东段的桐荫下,大声说话,有种爷在此称霸的感觉。
高考那年夏天,我估出了自己的高考分数,远高于我的期望,于是面临两个选择,中国科技大学或北大。前者的好处显而易见,合肥是我的地头,在家上学有吃有住,衣服不用自己洗,当年的中科大以极高的出国率而出名,我那么熟悉它,小时候我家就住在中科大的后门,我经常在校园里抓蚱蜢玩。而北大对于我,是个完全未知的地方,美好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