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本杂志怀着敬畏的心理,在未知的世界面前,我充满好奇,而又微微战栗。
这期的要点包括中国的喜剧,莫扎特诞辰250周年、张志新,以及陕西重大的考古发现。真乱,不知道主编怎么会把这些全不相gān的内容编辑在一本杂志里,然后赋予了它类似《TIME》的文化cháo流权威性,以及一点雅皮。也许主编觉得这些都是生活里你应该知道的。
文章中让我记忆比较深刻的是刚刚在在央视看过其访谈的相声演员郭德纲。郭德纲说他早先在北京小剧场里面演相声,穷困潦倒到没有坐车钱,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八公里的路,走在只有三十厘米宽的马路牙子上。只有真正困顿过的人才会对于某个瞬间某个记忆记忆得难么清楚,仿佛被刀刻在脑子里。回忆起来郭德纲说:“残星点点,明月高悬,眼泪哗哗的。”
我想在十年之前,我在北大的校园里面,翻着金庸小说憧憬去美国及腰缠万贯的,有那么一个人走在马路牙子上,眼泪哗哗的。而如今他出头了,说起往事来藏着那么多的锋芒和不甘。这种对比让我惶恐不安,觉得一切都那么虚无缥缈。得到与得不到,错过的与挽留的,一切真是如戏场。戏台上有时候有些夸张的表现形式,比如某人坐在餐桌边吃饭,他背后妻子正在和他最好的朋友调情,冥冥中有道看不见的墙隔住了他的眼睛。
一时间分不清戏场和现实的世界,觉得自己是坐在那里用餐的傻子,暗处有人指着我发笑。
对于未知我总有着类似的敬畏,这种敬畏令人悲凉,悲凉得真的让你觉得自己都没了,也不是没了,只是在面对海的时候,人太小了。飞机降落的时候全部熄灯,我在一片黑暗里想着三十多年前一个女人被割断喉管送上刑场,一个没写完安魂曲的穷困潦倒的音乐天才,还有那看起来颇为愤青却偏是个说相声的郭德纲,这些林林总总的影像重叠起来,就像是电影胶片的叠合………
很多事情,都是你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甚至不曾想过的,而它们正在这个世界上发生,有的也许距离你很远,有的也许只是一墙之隔。
面对整个世界是一件令人惶恐不安的事,就像是爬过了一座山头,你看见前面依旧是浩瀚的荒原。王家卫在《东邪西毒》里借欧阳锋的嘴说,小时候,总想知道沙漠那边是什么,走过去,才知道沙漠那边,还是沙漠。
知君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尤旦暮”
这句词出自苏轼的《玉楼chūn·次马中玉韵》,读到这一句的时候我心里震动,仿佛什么东西扑面而来。眼前本来混混沌沌的烟水里忽然浮起一人的眉目,一瞬间的凝视,而后消散,只剩看的人去畅想。
好诗好词应该就是这样,沉珠璞玉,寂静在匣子里,大音希声。它要等你去听他的低语。等某一天你在外面受过了阳光、淋过了雨露、经过了风chuī雨打再回来读这一册老诗,忽然读到一句,发现以前背到滚瓜烂熟终究还是没有懂过。你醍醐灌顶灵台清明,却隐隐的透着悲意。
知道您的仙骨不被寒暑侵染,也不随时间变化,即便经过千年的相逢也不过就是旦暮之隔而已。这是一首爱情诗。
这句词让我看到一个故事,或者是一个人的背影,白素贞、聂隐娘或者dòng庭龙女 。
中国的仙凡爱情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刘阮入天台?总是没有好结果。
小时候读《聂隐娘》,读到若gān年后女剑仙和丈夫相遇,只是“相见甚喜”,赠丸药测吉凶,而后挥别,终不留步。总以为那样不是人的感情,没有缠绵也不眷恋,斩断起来果真是剑仙手段。
时间是一个冷漠的衡量尺度,能活一百年的人,忘不到能活千年之人的背影,看着她载歌载舞而来,和自己一度相逢。终不能留住,依旧是载歌载舞的去了,再一回转千年已过。
经过一千年你再回来,我的头发已经苍白,我的牙齿已经落尽,我望着你离去方向的双眼已经昏花,再看不清你的模样。我已经错过了那个开花的季节,经过一千年你的轻笑依旧璀璨,你在树下婆娑起舞,而我不再追逐你的舞步唱歌。
何必再叩我的心呢?我的心以是朽木。
那么神仙呢?
当年审一个作者“独倚灵剑醉小楼”的小说《四月》,她在里面说:“她知道小孩子的话不能全信,他们会忘记,而你还记着,那会让你难过很久。可是她信了,所以后来,她难过了很久。”
那一句也读的我心里难过,觉得作者虽然年轻,但写到这一句,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心境了。
对于神仙,凡人大概就是孩子吧?
不知道神仙生活的环境,翻翻唐传奇,让人想到的是深山碧树古潭幽xué,有人打坐在水边,周身光色莹莹。山外千年变化,心如池水不波。
可是……
你的仙骨道根,你的领悟通达,你那具吸日jīng月华吐云蒸霞蔚的皮囊,够不够埋你的心?
弹指拈花的瞬间,有些颜色绽放有些气息萌动,有些点点滴滴落在古潭深井不波的水面上,涟漪dàng开倒影凌乱,于是一千年不动的心就忽然从尘埃里蹦了出来,在阳光下茹枝头被惊起的huáng莺。
太上忘情或者是件危险事情,因为太寂寞了,寂寞得令人想要放弃这个一千年下个一千年和远远延伸到时间尽头的无数个一千年,让神仙们步出福地dòng天灵xué仙山大喝一声说,让我们就这么开始吧!
就这么开始吧。
于是白蛇爱上了许仙,虽则她在断桥下的草丛里栖身着修炼着,千年来看过无数翩翩的少年郎。有人把伞jiāo到她手里,四十八股紫竹、杭州的老画伞,于是这条蛇想跟他相守一时或一世。
还是没有好结果。
在这一纪的一千个寒暑中,某个秋天的暮色中枝头的第一支海棠花落下,有人动了心,而有的人并不知道,他并不知道她一千年来只动心这一次。于是等到他明白,他就只有站在金山寺里,去看高塔下被镇压的心。
是否还在轻轻的跳动?
就像那个已经老掉牙的《东京爱情故事》,赤名莉香和永尾完治,在那个背向而行的游戏中,始终只有一个人回头。
所以仙凡的爱恋,是一个偶然,要在漫漫长的千年中截取那偶然的一点,就像大海深处两粒沙的相逢,流洋转过千遍,终究在一毫米的地方檫过。本身就是一个时间的悲剧。
凡凡的爱恋,大概也不过如此。
墨香如故
十五年前我在北大读书,南门外开了一家叫“风人松”的书店。
书店开在一个地下室里,走进去,墨香如帘,四壁都是书,没有窗,书架就是你的窗。
当时那种可以靠在书架上随便看书的书店还不多见,在其他书店你还得隔着玻璃指着柜台里的某本书让营业员帮你拿出来小心的翻一下,在短短几分钟内决定要不要买。
每个周末我都会去“风人松”,买一个汉堡,买一杯饮料,靠在书架上看上四五个小时的书。各种书,从小说到杂文,从历史小品到时尚杂志。大学四年里我在“风人松”里看了多少本书,我是数不过来的,其中绝大多数的书我连名字也记不起来了,到偶尔我会忽然想起在那个地下室中读到的某本书,纸页从指间流过的感觉仍旧清晰,墨香味依旧醇厚,书中的某个小细节历历在目。这些是我弥足珍贵的收藏,封存在我记忆深处,每次chuī去灰尘重新拾起它们,都异常的欣喜,在把他们一一写入新的作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