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轻后悔莫及,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他一早就该和盘托出。
付湛示意保镖轻手避开商振的伤口,几步跨过一地血迹走到挣扎着的商振跟前。
右手指尖金光跃动,在空中弹出几个短促而有力的灵符,直直坠入商振前额。
那是能修改记忆的识灵诀。
一秒,两秒,三秒……
商振:“Cao泥马放开老子!!!”
林蔚轻:……哥们你给点面子。
连识灵诀都毫无作用,商振的体质绝对是前无古人——这可能是对灵邪力量的完全免疫。
林蔚轻当下觉得商振整个人都非常“科学”,每一个毛孔都吐露着科学的气息,每一寸血r_ou_都由科学组成。
付湛面上终于绷不住了,痛苦扶额:“镇定剂!!!”
等商振彻底安稳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
护士轻手轻脚地给他清洗伤口,好在这会儿商振已然没了知觉,林蔚轻也不用听他哼哼唧唧地叫疼了。
默默坐在一边陪了他半宿,林蔚轻直到眼皮子都睁不开了,才退出治疗室。
付湛在外头等他,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那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显得他格外憔悴,衬上内里那几近透明的灵魄,似是沧桑了许多。
林蔚轻难得的在这人脸上看见疲惫,那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却是从内心延伸而出的,由眼中透出的疲惫。
林蔚轻猜想他本是极信任顾希然的,可太y-in凤主会这般视人命为Cao芥,对任何一个灵族族人来说,都是极难接受的……更何况,付湛与她本是同一阵线的战友。
可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偏偏如此狠戾。
“过来。”
林蔚轻不愿多看他如今这副模样,牵起付湛的手腕子就往病房去。
顾希然的躯体已然随着时间化为齑粉消失了,那房中仅剩下满墙满地的疮痍,连墙纸都剥落了不少,是被灵力刃损毁后的痕迹。
俩人并排坐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上。
“这是你做的?”林蔚轻从外套内袋掏出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付氏协助救援的新闻。
付氏作为目前主导深城经济的龙头企业,在这次意外事故中挑起大梁,事发后第一时间送去了大量医疗物资,不计成本、倾尽全力协助城南中心的救援工作。
“一半是我。”付湛看了眼新闻便了然,“还有一半,应该是顾希然。”
他方才联络秘书室的时候,得知顾希然也已经安排了相关事宜。
林蔚轻并不意外。
“那王魔祟是顾希然设计的吧。”
林蔚轻面色平静,他先前便已经猜测出几分,经由刚才付湛与顾希然的一番打斗,心下早已经确认。
“你果然猜到了。”付湛松了口气,天知道他有多害怕林蔚轻会再一次误解他。
林蔚轻耸耸肩:“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了,太y-in凤主会倒戈邪族的可能x_ing太小,那么,这次王魔祟的事情,你怎么看?”
“她可能是……”付湛在琢磨措辞。
“想杀了你。”林蔚轻一语道破,“并且很急切。”
“……”
付湛苦笑。
“既然你总是不愿意告诉我真相,那这次,由我来说。”
林蔚轻深吸一口气,没有看向付湛,眼神不知落在何处。
“我在灵都时曾想过这个问题,但那时毕竟视野太过局限,这猜想又不着边际,便一直藏在心里。可这一世,就像是一个契机,这个世界运转的根基给了我极大的启发。”
“灵族,邪族,天神,是灵都世界具有智能的三个族群。其中,天神不理世事,不问世人,暂且抛开不谈。剩下两族彼此对立,从有记载开始,已经争斗了亿万年。而两族对立的根本原因是本源的不同,两族的力量来源本质上便相互对立。”
“假设灵与邪是完全对立的,那么这两股力量必然相生相灭,相克相消。”
付湛叹口气,心下了然林蔚轻果然是看破了,见林蔚轻似是铁了心要揭破,便也由着他继续。
“世间万事万物,若无生则无死,若无正则无反,若无黑便无白。相互对立的事物,并非一方能战胜另一方而后繁盛,而是互相依附:若一方灭亡,一方就绝不可能继续存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又是相生。”
"这些……我猜,你与顾希然早已经看透。”
林蔚轻望着付湛的面庞,后者垂眼,默认。
☆、相灭
林蔚轻笑笑,自顾自继续。
“而在两个世界里,天神似乎永远高高在上,从不参与其中。在灵界,神祇的存在,一直以来更像是这种秩序的维护者,从不倾向于任何一方。天神之所以全知全能,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不具备任何力量——他们就是世间相灭相生的公理本身。”
“因而,如果灵邪绝对对立的猜想能成立……压制邪族并不能使灵族昌盛,而是会让灵族式微。”
“邪力若是彻底消失,灵力也必然衰灭。”
付湛眼中渐渐掩盖不住慌乱,林蔚轻也在强作轻松。
“龙灵,凤灵。你与顾希然几乎是同时降世,那时正是邪族最兴盛而灵族最衰弱的时代。”
“在那个年代,灵族的衰颓之势无法遏制。长此以往的失衡下去,灵族被抹杀是必然,而邪族又不会自然衰弱。依据相灭相生的推论,灵邪二者必须恢复平衡。所以,你们所谓的领天恩降世,只是天神从中制衡,维护灵邪两股力量的平衡。”
“而后,当你们穿过两界碑来到这个世界时,邪力也突然出现了,即便没有人刻意去引那邪力,它也会穿过空间缝隙来到这个识界——这根本就是一种必然发生的制衡。”
林蔚轻的笑容愈发苦涩,指尖颤抖。
“当初大地灵脉之所以衰弱……本就与我的,所谓渎神之罪,无关。那是灵力随着邪力的衰弱而自然衰弱了。”
“因为,这是神所执掌的灵都的必然趋势。”
“殿下,我本无罪。”
“阿轻!”
付湛实在不想看到林蔚轻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种忍受着极恨,极不甘,又极无奈的痛楚的苦涩笑容。
那笑比痛哭更苦。
他宁可林蔚轻声嘶力竭地控诉,控诉神的漠然,控诉他的袖手旁观。
林蔚轻站起身,轻轻拿下付湛捏住他肩膀的手,背对着付湛不去看那人眼中的不忍,他执意继续。
“当初灵脉衰弱,灵族又急需解决生存问题,天神给出的答案便是让龙灵与凤主去供养灵脉。也就是说,让作为过剩的灵力的你们——彻底消失。”
“无论当初我有没有作出献祭的决定,作为龙灵化身,长阳王都必须消失。总有一天,凤主也是。除非邪力重新兴盛,复又能与灵力抗衡。”
“凤主,一开始我以为她是第一个明白这个事实的人。所以她不能,也不想继续维持灵族的强盛。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祸水东引,让过剩的邪力顺理成章的出现在这个世界……而后让你去抵挡,如此一来,龙灵便会消耗得更快,加速灵脉的衰败。至于识界的生灵,她本就不在乎,对吗?”
付湛眼神闪烁,林蔚轻并不打算等他回答。
“可是你啊,长阳王殿下,我差点忘了,你从来都是最聪明的。我刚才说的这些,你比任何人都更早明白。”
“当初你选择顺从神女的旨意,与凤主融合力量——是想让她先消失。虽说后续的发展出乎你的预料,可即便你因我而被束缚碎魂塔,暂时执掌灵都之主的凤主,在漫长的四方制衡与灵邪斗争中,也迟早会灵力不继而后消亡。“
”这样一来,故事的最后,你,才是那只笑到最后的黄雀。”
付湛与林蔚轻相对,二人的脚尖距离一步之遥。
而林蔚轻站在他面前,由上而下望着坐着的付湛,这是二人第一次以这种姿态对话。
林蔚轻反倒从付湛面上看见一丝坦然,来不及诧异,又听这人温声道:“世间万事万物,若无生则无死,若无正则无反,若无黑便无白……相生相灭,相克相消……阿轻果然是通透。”
“如果阿轻是这世间的善良与天真,那什么才是阿轻的对立面?又是什么能与阿轻相生相灭?”
林蔚轻沉默不语。
付湛笑笑,漫不经心地继续。
“即便是阿轻也认为,我也罢,顾希然也罢,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可是阿轻怕是忘了,作为龙灵,我的力量抵过万千灵族,更遑论普通人类。”
“若是我只是想活下去,可不只是与顾希然互相算计这一条路。同样的,顾希然也是。”
“与最强大的对手为敌,从来都不是一个保守而周全的决策。”
林蔚轻闻言呼吸一滞,睁大眼睛,像是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