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惊_柳建伟 【完结】(112)

2019-03-10  作者|标签:柳建伟

  他恨,恨那些丑恶的泥石流,夺去了他最亲密战友的性命;他悔,悔不该被郑浩的悬赏迷住了双眼。巨大的悲愤,致使他无端生出“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qiáng烈自责。他诅咒郑浩的“重赏”游戏规则,也诅咒藏在每个人心里的自私自利。如果不是为得重赏而一味抢进度,一味把兄弟连队当对手,如果大家认真留心坑道里的情况变化,这悲剧会发生吗?这到底是谁的错?这到底是谁的错啊?!

  终于,魏光亮qiáng忍着悲痛吞咽下悔恨,仔细清洗着齐东平的身体,把自己一套尉官服给他穿戴整齐。周亚菲泪流满面地给齐东平整容化妆。王小柱与几个战友抬着齐东平,脚步缓慢沉重地往简易灵堂走去。

  齐东平女朋友小吴火速从南京赶来了,哭得死去活来的她只有一个要求:为齐东平守灵。

  齐东平姐姐齐东玲以最快的速度从广州赶到七星谷。没能来得及换装卸妆的她衣着时尚发型前卫,描眉画眼涂满脂粉。齐东玲整夜枯坐弟弟身边,不流一滴泪,不说一句话,偶尔看人一眼,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哀恸,是冷漠,是麻木,是绝望。齐东玲的衣着打扮和异常举动引起了一些非议。

  死人的重大事故惊动了上层,顾长天成南方乘坐直升机亲抵七星谷。

  “零死亡你守住了吗?工程兵团的团长,不是你这种当法!”顾长天铁青着脸,劈头掷给郑浩的第一句话又冷又硬。

  成南方白郑浩一眼,“灵堂设在哪里?”

  “一营活动室。”郑浩垂首低头,声音怯懦。

  “石万山呢?”顾长天问洪东国。

  “在做墓碑。”

  石万山夜以继日昼夜不眠,不让任何人插手,亲手一锤一钎打凿墓碑。他小心虔敬地在墓碑中间镌刻上“齐东平烈士之墓”七个大字,在墓碑左、右下方分别凿下“工程兵师大功团公元二○○四年十月立”和齐东平生卒年月“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一二○○四年十月”两行小字,然后用绒布仔细地擦拭着。

  张中原魏光亮到来,把别人对齐东玲的议论反映给石万山,石万山顿时怒火上蹿怒目圆睁,“谁规定的打工妹就不能穿件像样的衣服?就不能描眉毛染头发?没有流眼泪怎么了?痛苦到了极致才会欲哭无泪!你们两个记着,要再听到谁在背后嚼舌头不说人话,告诉我,我处分他!”

  “‘我处分他!’底气很足嘛!”顾长天一步跨进门来,“看来,该让你石万山官复原职了。”

  跟着进屋的成南方抚摸着墓碑,“看来,你做得非常用心。你们有几年没做墓碑了?”

  “快四年半了。”石万山回答。

  “棺材准备好了吗?”顾长天问。

  “正在油漆,用的是上等红杉木,规格是五五四。”张中原回答。

  石万山说,“我们早就拟提拔齐东平同志为一连副连长,已经上报了师里。”

  成南方一脸痛惜,“我们遗憾的是,他的任职命令下晚了。齐东平是世纪龙工程开工以来全师牺牲的第一位同志,但愿也是最后一位。”

  “走,去看看齐东平同志!”顾长天迈开大步。

  顾长天亲自为齐东平烈士选定了入土为安的日子。

  低回沉痛的哀乐声中,八个手持冲锋枪的战士分列道路两旁,护卫着制作jīng美的上等红杉木黑漆棺材,庄重肃穆地往百花岭去。一队队手捧军帽臂佩黑纱胸缀白花的军人,拖着沉重的双腿,迟缓地默默地走在落叶缤纷的山间曲径上,为世纪龙工程开工以来导弹工程兵师牺牲的第一位英烈送行。

  烈士的墓xué距百花潭不远,四周松柏掩映,四季鲜花盛开。

  张中原魏光亮把灵柩缓缓放入墓xué,久久不肯松手。全体送葬战友跟着石万山,围着墓地缓缓绕行三周,庄严默哀三分钟。洪东国将一捧捧寄托全团官兵哀思的小白花撒进墓坑,每个人都捧起一把泥土,恭恭敬敬撒人墓坑。

  墓xué填平,墓碑竖立。

  “东平!”百花岭山谷里回dàng着小吴撕心裂肺的嘶喊。

  石万山面对墓碑肃立,一字一顿地念,“命令:任命工程兵师大功团一营二级士官齐东平任大功团一营一连副连长,授陆军中尉军衔。师长,顾长天,政治委员,成南方。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

  这是一份迟到的命令。这是齐东平生前朝思暮盼的提gān命令。这是一份寄托了齐家全部希冀和期望的命令。这是齐东平用汗水泪水用青chūn年华乃至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命令啊!

  齐东玲默默走过去,从石万山手中拿过命令,面无表情地跪到墓碑前,用打火机点着。一纸提gān命令,顷刻间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东平!”又是一声催人肠断的嘶喊,小吴随即昏倒在周亚菲的怀中。

  入夜,突然间电闪雷鸣狂风bào雨。莫非苍天也为壮士的英年早逝而哀恸?莫非苍穹也为烈士的英魂飘逝而哭泣?

  风雨,凄凄厉厉;林涛,呜呜咽咽。

  一个身影出现在齐东平墓前,一道闪电照亮一张苍白木然的脸:是齐东玲!

  她肃立着,任雨水将脸颊抽打得生疼,任雨水洗刷着身上的风尘。

  她跪下去,双手来回抚摩着“齐东平烈士之墓”七个字。“弟弟!我可怜的弟弟啊!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你怎么连提gān都等不到呢?老天,老天爷,你不公,你不公啊!……”

  她起身仰天,悲泣悲诉变成痛断肝肠的凄切哭喊,“老天爷,你瞎了眼啊,该死的是我啊,你怎么会把我弟弟给带走呢?只要你让他活过来,你用雷打死我电劈死我,我也愿意啊!老天爷——”

  电闪雷鸣狂风bào雨渐渐停息。

  齐东玲哭着哭着,昏倒在墓碑前。

  齐东玲的凄厉哭喊划破幽寂的夜空,传到一营营区。活动板房的门一扇接着一扇打开,官兵们纷纷走出来,伫立在各自门口,内心痛楚地凝听那催人肠断的啼血悲泣。不知是谁把两支点燃的红蜡烛放到门外,表达着对战友的哀思。很快,满院子到处摇曳着跳动着红色的火苗。

  周亚菲和小吴流着泪水跑过来,周亚菲拉着魏光亮就往山上跑,小吴在后面紧跟。周亚菲和小吴抱起齐东玲,魏光亮背着她,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下山。

  身体稍稍恢复了元气,齐东玲就要离开七星谷,离开这个彻底碾碎她心灵的地方。行前,她把领到的两万元抚恤金和慰问金jiāo给魏光亮,“麻烦你每月给我爹寄一千块回去。他知道弟弟提gān了,不知道他去世了,爹生病后,一直是在为我弟弟活着,不能让他知道我弟弟走了。”说罢,泪如雨下。

  “姐,你放心吧。”魏光亮鼻尖发酸。

  周亚菲喉咙哽咽,“东玲姐,你,你回家吗?”

  齐东玲盈满泪水的眼睛一片空dòng茫然,“只要我爹换肾的钱还没凑够,我就还得四海为家。我只有爹一个亲人了,这辈子恐怕也只能跟他相依为命了,我不能没了弟弟又没了爹……”她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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