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国对着穿衣镜打着领带,“四、五、六楼呢?七点钟以后,这小区就成了我的危险地带。常务副市长七点钟微服视察滨河小区,闻所未闻的大新闻。”
丁美玲qiáng撑着穿着睡衣起来了,捶着自己的腰,满足地说,“你哪像一个飞了近三个小时,又开了一下午一晚上会的四十五岁的男人呀!以后结了婚,可不能再让你这样掠夺性经营了。中场休息,你还看了一个小时伊拉克战争直播,下半场又连中两元。踢进三个球,足球术语叫什么,你知道吗?”
张保国有点得意地说,“昨晚我上演了帽子戏法。你在找什么呢?多睡会儿吧,养颜。”
丁美玲说,“不给先生做早餐,你还不把我给休了?给,这是墨镜,这是礼帽。这两件行头,再加上你的黑风衣,谁看见也不会相信你是市长!来,戴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张保国把墨镜和礼帽一戴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起来:“这不成了游侠佐罗了?”
丁美玲捂着肚子弯腰笑着,“没,没想到把你打扮成港台警匪片中的黑老大了。还不是一般的黑老大,还是那种一做事就震动港九的大人物。你这样出去,保准没人能认出来。不过,你要是听说丁美玲成了黑老大的女朋友,心里可别犯酸。”
张保国取下礼帽在手里玩着,“这身行头不错,扮出来的人与我的身份反差极大。以后可以多睡半小时了。不过,这以后天热了怎么办?要是国庆节结婚,整个夏天都得偷吃呀。”
丁美玲说,“你要相信我的创造力。”
两人说笑着,就把早餐做了,吃了。吃着吃着,电视上出现了巴格达遭受新一轮轰炸的镜头。战斧式巡航导弹炸出的火光,把画面变得狰狞而美丽。
张保国叹道,“看看,永远的弱肉qiáng食。中国不集中jīng力搞经济建设,行吗?十年前,美国的国防白皮书中,中国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了。也许,世界要进入一个新的帝国时期了。”
丁美玲接道,“伊拉克也许能撑出个持久战。美、英陷进去三五年,看他们怎么收常”张保国摇摇头说,“可能性不大。制空权一点儿都没有,能撑三、五个月就不错了。先把这事放一放吧。美玲,这几天,你抽空上网查查有关SARS的消息。另外,你给留在北京、分到广州媒体的同学打打电话,问点儿小道消息。香港已经有了SARS,他们的媒体会持续关注的,还要多留意一下凤凰卫视这方面的报道。”
丁美玲问,“你真的担心了?”
张保国点点头,“我相信爸爸的直觉。北京如果出现广东那样的情况,后果……我确实无法想象平阳真有了这种传染病,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没有一点可参照的经验呀。我如今是近千万人口大家庭的二当家,压力大呀。”
“我一定当好你的助手。”丁美玲说,“你爸这些年主攻艾滋病的防治,去年我做他的专访,他很自信、很沉着嘛。一个莫名其妙的SARS……”
张保国叹一声,“未知的东西才让人恐惧。SARS或者是咱们的非典,靠飞沫传染。我爸是传染病和病毒学方面的专家,我想,他不会吓唬他这个当市长的儿子的。无知也让人恐惧。早点进入情况,总有好处。”
七点整,张保国穿戴整齐,蹑手蹑脚拉开门,扭头看一眼正在冲他做鬼脸的丁美玲,出了房门。还没把门锁上,他就看见一个理着小平头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从楼梯拐角上来了。这男人看见他,竟停下来了,张着嘴与他对视。来不及多想,张保国用力关上房门,快步朝楼下走去。男人吓得闪到一边,身体紧紧贴住墙壁,喘着气,瞪着眼,看着张保国像一股黑旋风一样,贴着他的鼻尖刮过去。
来人是丁美玲的三哥丁国昌。
一个这样装束的高大男人,清晨七点钟从自己未出嫁的亲妹妹的闺房里出来,而且在自己的记忆里,亲妹妹又从没说到过这个男人,丁国昌觉得事态严重极了,又站了片刻,丁国昌决定冒险跟踪这个人,看个究竟。一步三阶下楼梯时,丁国昌心里闪过一个念想:这个人怎么这么面熟呢?
张保国出了滨河小区,低头急匆匆走着。
万富林定睛一看,按一声喇叭,把奥迪车开到张保国前面,大笑起来,“用心良苦,用心良苦呀!”
张保国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万富林还在笑,“真像演戏了。你贵为一市之长,在自家的地盘上演这种戏,太……又不是偷人。要不,我帮你们把证办了?上车吧。”
张保国取下墨镜,摘掉礼帽,苦笑道,“公众人物真不好当。五一吧,五一办。我是二锅头,人家可是大闺女,又是个老闺女。人家上有七十老母,有兄有姐,下有侄儿侄女外甥,总该让人家热闹热闹吧?”上车走了。
丁国昌站立不稳,扶住一棵树自语说,“天呢!我要成市长的舅子了。以后这平阳,还不由着我平趟了?”
像这个城里的绝大多数中青年人一样,丁国昌这些年一直做着发财梦。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丁国昌都被梦中刹时bào富的狂喜笑醒。买股票买住了疯牛股,买体彩、买足彩中了五百万大奖,炒楼花炒出一个大花园,卖专利卖成了亿万富翁……林林总总现实中出现过的bào富故事,都在梦中的丁国昌身上重复发生过。现实呢?却无情得很。丁国昌一点也不乏参与jīng神,股龄有十年,彩龄和中国的彩票历史一般大小,小有暂获的幸运也遇到过,譬如逢到股市牛市赚个一、两千元,譬如买十期彩票中过一次末奖。但通算下来,丁国昌又像大多数的股民和彩民一样,只是为一个个一夜bào富的神话,贡献了一小撮可以赖以生长的尘土。因为有jīng打细算的妻子刘彩云领导着,因为有儿子丁伟的前途牵挂着,丁国昌又像这城市里绝大多数中青年男人一样,只能算一个做bào富梦一族的票友,有闲钱有闲工夫时,跟着大众亮上一嗓子,多数的时间和多数的收入,都在应付着生活中杂七杂八的事情。
丁国昌和刘彩云五年前也算下了海,在东阳街经营一个非处方药医药零售店。这两年小药店生意不错,虽没大富,日子也早步入小康了。丁国昌时常要对妻子说说这句豪言壮语:“各式各样的避孕套和那些有批文的壮阳药,已经能顾住全家的嘴了。卖管上三路的药,那就是咱富裕的希望。”刘彩云却有居安思危的眼光,这时候总要接一句,“你别chuī,把东阳街的两家夜总会关了,把这一溜十几家发廊、洗头房封了,这些管下三路的东西,够不够你吸烟,还难说呢!在这么大的城市生活,动产不动产加一起没个百八十万,能踏实吗?”
因有百八十万这个远景目标勾引着,chūn节刚过,夫妻俩听说广州十袋一包的板蓝根冲剂卖到了一、两百块钱一包的消息后,头脑终于在同一时间发热,决定抢在广东流行的怪病在平阳流行前,把准备买商品房的五、六万块钱变成板蓝根冲剂,大赚它一把。留下一万块钱吃饭应急后,两人又觉得五万块本钱太少,又用已看上一处房子要jiāo订金为由,从小妹丁美玲处借了五万元,通过药厂的关系,用十万元平价换回了几十箱板蓝根冲剂。谁成想这刮风都能传染的怪病没有chuī过长江,甚至连湘江都没跨过,在岭南闹一阵儿就偃旗息鼓了。这下可把两口子都愁坏了。因这个决定由两人共同做出,都不好推卸责任,只好两人一心一意想着如何才能度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