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坐了?”王长河猛地抬起头,两道目光冰柱一样刺向傅传统,“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是谁?你是CNN的董事长?你是FOX的总裁?你都不是。你只是组织任命的市电视台台长!一看中央台搞了伊拉克战争直播,你就不知道王二哥贵姓了!给你们qiáng调多少次了,新闻无小事,电视新闻更无小事,你们都当成耳旁风了!”
傅传统硬着头皮说,“长河同志,遵照市委、市政府的指示,特别是你视察电视台时所做的重要指示,自元月一日起,我们加重加大了电视新闻中,与老百姓日常生活内容密切相关事件的报道。丁美玲和吴东同志拍的那个新闻特写,我认为……”
王长河愤怒地打断道,“你认为很有必要,很受老百姓欢迎?老百姓是记住这条新闻了!走廊里、过道里、院子里,到处都是吊盐水的病人,谁看了都会记住的。他们不但记住了,而且开始抢购板蓝根了。你们电视台的影响力可真不小哇。”
傅传统嗫嚅道,“新闻里没提到板蓝根……”
王长河摆摆手,“你不用解释!丁美玲提醒的防治方法还是防非典的方法,这种方法网上有。全市有多少网民你不知道?网上有多少关于中国所谓SARS疫情的谣言你不知道?卫生部部长刚刚在新闻发布会上辟过谣,你马上就来了这一手,你到底想gān什么?傅传统,你先坐下来,想想如何补救吧。”
童延年接着说,“老傅,你的政治敏感性也太差了!说严重一点,这是个政治错误。”
王长河把身子朝后仰仰,把桌子上的报纸拿起来用手指弹几下,“常书田,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把这种特写放在二版的头条位置?”
常书田小心解释着,“二版是社会新闻版。这篇特写反映的是一场chūn雨过后,上千居民到医院治上呼吸道感染的大事件,我也没多想,就放在头条了。长河同志,你看看,这一个版上的文章,也就这一篇分量最重……”
王长河摇摇头,“怪不得有人对我说,常书田如果去美国办报纸,十年八年就能挤进美国的富豪排行榜。你是很有新闻眼光。晚报出伊拉克战争号外,恐怕也是你的主意吧?”
常书田看着王长河,说,“实事求是地讲,出这份号外,确实没我什么功劳。一看中央台能搞直播,我没有阻拦他们。现在,晚报的汪国伟已经在家赋闲一周了。如果觉得处理轻了,我愿意为此事承担领导责任。怎么处分我,我都无怨言。因为,我也认为,对伊拉克战争这样改变世界历史的重大事件,中国的媒体应该发出自己独特而有个性的声音。美国兵眼看就要攻到巴格达城下了,伊拉克马上就被灭掉了。下一个会轮到哪个国家?他们会不会打中国?这些问题,应该有更多的中国人关注关注,研究研究。美国发动了伊拉克战争,我们只能用新华社通稿评述,我们出现个非典型肺炎,美国的媒体是万pào齐轰……”
“够了!”童延年大声喝道,“叫你们来,是讨论如何擦你们的屁股的,不是听你讲国际形势的。常书田,你也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挽回影响。”
这确实是个难题。六个人议了近一个小时,还没有找到一个完全之策。
王长河急了,“这不行那不行,这可不行。别说平阳没有非典,就是出现几例非典,也不能让它影响经济建设的大局。力保全年GDP增长百分之十二,是平阳市今年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任何工作,都要围绕这个中心。解铃还需系铃人,用什么法子消除影响,你们回去考虑。广jiāo会布展还要如期举办,你们在宣传上,要多想想做正面文章。非典的问题,不能谈,因为我们这里没有非典。周东信,晚上你去电视台讲讲,从科学的角度讲讲这两天为什么这么多人会头疼发热。你是市卫生局长,你说话有权威性。”
张保国终于开口说话了,“周局长,市属医院发现没发现可疑病人?”
周东信说,“我来市府之前,卫生局没接到这方面的报告。”
张保国叮嘱道,“不要掉以轻心。非典这种病,平阳的医生都没见过。我看应该成立一个专家小组,再和省疾控中心联系一下,必要时,应派专家组对病人进行会诊。”
王长河皱着眉头说,“保国呀保国,你也太固执了。我也不说你了。专家小组可以成立,也可以到医院开展工作。但是,一定要注意保密。另外,即便发现了非典,如何处置,一定要按有关规定办。事关重大,决不能犯自由主义。想跟美国这样的超级大国较劲,现在我们还不是个儿,先卧薪尝胆再搞三十年建设再说。搞建设,就必须讲稳定压倒一切。”
丁美玲和吴东扛着摄像机走到省第一人民医院大门口,两个保安把他们拦住了。丁美玲软硬兼施地说了半天,保安只回答一句话:院里有规定,谢绝任何新闻媒体采访。
正僵持着,一个穿白大褂戴眼镜的医生走出来了,很不客气地说,“又是你们!你们专门拍这些在这院子里输液的人,到底想gān什么?你们平阳市电视台,管得太宽了吧?”
丁美玲也来气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这里的病人难道不是平阳市的市民?你看看你们为病人提供的什么医疗条件?”
白大褂也不生气,伸出手说,“想进来采访也可以,先让我看看省卫生厅开的介绍信。”
丁美玲正要回击,手机响了,一看是台长的号码,赶忙接了,“台长,我们在省第一人民医院门口,他们不让采访了。你说什么?平阳出现了抢购板蓝根冲剂的现象?不可能吧?好,我听你说。嗯,嗯,好吧。怎么会这样呢!中央台连战争都直播了,我们不过是……好,我们服从命令就是了。”挂断手机,看着白大褂说,“我们不进去了。大夫同志,作为一个记者,作为一个公民,我想给你们医院一个忠告。正在世界流行的SARS,是靠飞沫传染的。一个月前已经收治了SARS病人的北京,离平阳只有几百公里。SARS病人的早期体征是发烧、gān咳。你们这样给这些发热病人治病,万一遇到了SARS,会出现什么后果?你想想吧。”
白大褂笑了起来,“谢谢你的忠告。我也送给你一个忠告:一个中国的新闻记者,若是相信网上的谣言,可要当心饭碗。我再纠正你一个说法:北京只有十几个非典病人,没有你说的什么SARS病人。”说罢,转身走了,边走边对两个保安说,“把门看好了,院长要是在电视上再看到咱们医院的画面,当心你们的饭碗。”
丁美玲气得直咬牙,却找不到发泄对象,想了一下,拨通了张保国的电话,打机关枪一样扫出一梭子,“你知道吗?我现在成个罪人了。这算什么事儿!群众最关心的事,不让报道,要我们记者gān什么?”听了一会儿,又说,“好好好,我听你的。是的,要顾全大局。是的,要考虑到公众的心理承受力。是的,不能造成市民恐慌。是的,不能好心办坏事。是的,我应该遵守新闻纪律。没什么,可能是这几天我上网上多了,看到省第一人民医院这个平阳的顶级医院这样处理发热病人,我开始杞人忧天了。遵命,我不会在医院到处乱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