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啊”了一声,僵硬地跌在了椅子上。
朱全中叹着气说,“但愿他们没去过北京和广东。”说罢,起身去了病房。
因为紧张和匆忙,朱全中没有顾及到自己的安全,忘了找个口罩戴上。
周海涛已经烧得有些神志不清,呼吸也变快了。
刘彩珠一见进来三个医生,埋怨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我说了多少次,钱不是个问题,有什么好药都可以用。你们看看,越治越重了。”
朱全中问,“你们陪护的人,还有最近接触过病人的人,有没有咳嗽、发烧的?”
刘彩珠皱皱眉头,“你这个医生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们家病倒一个,已经够倒霉了。”
男医生说,“问清楚,是想早点治好他,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说那么多gān吗?”
刘彩珠恨恨地说,“他的老婆,他的儿他的女,都没事。至于他前些日子亲密接触过的那些人,是不是遭了报应,我就不知道了。问他吧。”
朱全中俯下身子问,“我问你,你发病的前半个月里,到没到过广东、北京?”
周海涛突然间咳了几声。朱全中这才意识到这么做很危险,退后一步,直起身子说,“王大夫,请你给我、给这位病人拿个口罩过来。你要能说话,你就说话,说话困难,你可以点头或摇头。”
刘彩珠代为回答,“北京、广东他都刚刚去过,贱卖了两百多万元的东西。”
周海涛闭上了嘴,gān脆把眼睛也闭上了。
朱全中戴上口罩,又给周海涛戴上口罩,再俯下身子问道,“你去过这两个地方的医院吗?你在那里近距离接触过咳嗽、发烧的人没有?”
周海涛喘了几下,艰难地说,“在,在广州,治,治过牙,吃吃龙虎凤,那天,有个客,客户,发烧咳嗽……”
刘彩珠咬牙切齿地,“真会玩呀!龙虎凤,几龙几虎几凤?丢死人了!”
周海涛用力瞪她一眼,吃力地说,“放屁!龙,龙虎凤,是是一道汤菜,有猫、有蛇、还有老、老鼠……”
女医生听得直皱眉,“广东人可真敢吃!”
朱全中又问,“那个病人呢?”
男医生说,“在对面病房里。”
三个医生和两个护士都出去了。
周飞拉了一下刘彩珠的衣袖,小声说,“妈,不大对劲儿呀。你听,我爸气都出不顺了,会不会……”
见周海涛又睡着了,刘彩珠用鼻子“哼”一声,“好人不长寿,恶人活千年,你爸死不了。把他烧糊涂了才好。小飞,你呀,在这儿也别gān旁的事了,过上半小时,你就问你爸别的存折放在哪里,密码是多少。还有,他给小狐狸jīng的那张卡,也要问出密码是什么。这人烧糊涂了,就跟喝醉了一样,尽说实话。你爸的身份证我已经拿到了。这时候不把这东西弄到手,等他能走能动了,他肯定要去找那个小狐狸jīng了。”说罢,自己到对面看热闹去了。
周飞点点头,挪把椅子坐在病chuáng边上,取下父亲的口罩,把脸凑过去,“爸,你别睡着了。这医院又催着jiāo押金,我妈又走了……”从口袋里掏出借记卡,“爸,这张借记卡上面有二十万,你告诉我密码是多少?我……”
周海涛又剧烈地gān咳起来,睁大眼睛骂道,“王八……蛋!滚!有种,你,你跟你妈合伙,把,把我杀了……想要密码,你,你做梦!留……留给银行……也不给你们……你这没,没心,没肺的,东,东西。”
周飞伸手擦擦沾在脸上的飞沫,笑了一下,“爸,我看你是说胡话了。我没吸毒,没吃摇头丸,已经够可以了,算是有心有肺了。我也就是在女人身上花点钱。我原先没想到这女人跟女人不一样,玩多了也上瘾,所以,我真需要钱。爸,我已经叫‘天地英雄’那里的一个小妖jīng给迷上了,我呢,又不想让她再沾别的男人,已经,已经养她三个月了。明天,我不给她送三万块过去,她就搬出去了。爸,其实我像你的地方更多些,也有点多情。爸,从心里讲,我更爱你一些。我妈呢?给我的都是口头承诺。爸,要不这样,你把密码告诉我,我只取三万块应急,然后呢,我一定帮你跟我妈离婚,让你娶了那个圆圆。爸,你挺有眼力的,这个圆圆真不错……”
周海涛听着听着,眼泪流了出来。这大半辈子,活的实在没意思啊!没意思透了!事业,事业半途而废。婚姻,婚姻简直是一场没完没了的灾难。女人经了几百,花去了几百万,可自己并没有真正走进一个女人的心里。年近半百,想真心爱一次,没想到又是这样一个惨淡的结局。说起来自己是儿女双全,可自己生出了一双什么样的儿女呀!周海涛感到失败透了,绝望极了。他第一次想到了以死来换得身心的彻底解脱。
看见父亲流眼泪,周飞以为周海涛已经感动了,把脸凑得更近,也不擦父亲喷到自己脸上的飞沫了,搜肠刮肚地寻找最动听的词汇说给父亲听。
他们谁也不知道,因为他们的身体内已经侵入的SARS病毒,使得他们父子间的这次有些冷酷、不同寻常的jiāo流,成为他们之间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次亲密接触。
看父亲根本不愿意回应他,周飞终于放弃了。
看见刘彩珠回到病房,周飞说,“妈,我太累了,想回去睡一会儿。”话音未落,人已经在走廊里了。
一个自称叫于莉莉的女人,正在周飞租下的两室一厅单元房里等他。他们之间的三个月合同还剩这最后一天就到期了,他要在这最后一天里再行使合同赋予他的权利。天亮之后,这个莉莉已经有了自由之身,和任何一个男人签订任何形式的合同,他都无权过问了。
朱全中和值班的男女医生回到值班室,五、六个护士都一脸凄惶,在房里等着。男医生问,“能确定吗?”
朱全中肯定地说,“能。起码是严重疑似。”
女医生说,“快把他们转到你们传染科吧。”
朱全中摇着头,叹着气说,“没有必要了。从理论上讲,咱们医院的门诊大厅、急诊科留观室,这一层普内病区,都已经被他们污染了。我刚才去二十六chuáng问他的流行病学史,没戴口罩,又正好碰上他咳嗽,染病的可能性极大。告诉你们,北京的医护人员接触非典病人,都穿着两层隔离衣,戴三层口罩,戴两层帽子,戴一副防护眼镜,就是这样,还是有医护人员被感染了。”
值班室突然静极了,七、八双眼睛在那一刹那间溢出的都是恐惧。
女医生拉了朱全中一把,“朱医生,你是传染科大夫,你快说说该怎么办?”
护士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糟了,早上我给十二chuáng打点滴,忘了戴口罩了。”
“二十六chuáng咳嗽时,我正在chuáng边看体温计。”
“电视里刚说北京的非典已得到有效控制,怎么说来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