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chūn山开玩笑说,“你忘了我是研究病毒的。蛛丝马迹虽小,直径总有几十、几百微米吧?病毒的直径可是用纳米来计的!你当然看不见了。可惜我现在只是一个百无一用的老头了。什么法子我都用了,竟然没让钱东风清醒过来。”
丁美玲劝道,“爸爸,你已经尽力了。爸爸,能不能让省第一人民医院的SARS病人转到别的医院接受治疗呢?譬如转到市传染病医院,转到市第一人民医院?至少,这两家医院的医护人员有足够用的专用隔离服。网上说,加拿大等地的SARS病人死亡率已超过了百分之十。”
张chūn山叹了一口气,“这当然是上上之策。可是,我们没有能力做出这种决定。”
胡剑峰进来了,“我让她们在路口立了个牌子,写上了:此楼危险,请勿靠近。爸,该给厅里汇报了,再晚,怕找不到领导。你说,怎么说?”
张chūn山不假思索地说,“你直接打电话给huáng厅长。你告诉他,平阳的疫情已经快失控了,不,应该说在有些地方已经失控了,不能再把SARS叫成急性chūn季呼吸道传染病了。如果现在不采取断然措施,用不了半个月,局面将不可收拾。你直接告诉他,鉴于省第一人民医院已整体被污染,应该把这家医院隔离起来。你再告诉他,省第一人民医院的SARS病人已有近七十名,必须考虑把这些病人转至其它没被污染的大医院。另外,鉴于疫情已经开始失控,建议以省卫生厅的名义通知各地、市、县卫生部门,让他们做好防大疫的准备工作。”
胡剑峰悲观地说,“怕是只能尽尽心而已。我相信政治上十分成熟的huáng厅长不是不知道平阳疫情的严重性,他恐怕有难言之隐。北京的形势一派大好,你能指望huáng厅长拿出什么断然有力的措施?有人说,huáng厅长能在厅长的位置上一坐十年,最主要的经验是:不管遇到什么难题,先把它放凉了再去找解决之道。如今他已经五十九岁了……”
张chūn山大声打断女婿的话,“你别给我讲这些保官经了。尽尽心就尽尽心吧。何况,这也是我们疾控中心的职责。”
丁美玲有些担心,说,“我看还是以疾控中心的名义,正式写个文报上去吧。你只打个电话,谁知道你已经在第一时间提出了正确的建议?日后出了大问题,他们要是不认账,你们怎么办?还是留个白纸黑字吧。”
张chūn山苦笑一下,“也好。真是让人失望!剑峰,你先给钱东风打个电话!让他趁新入院的二、三十个病人还没烧迷糊之前,对这些病人做一次详细的流行病学调查,能做多细,就做多细吧。看来,我真该在几天前给党中央、国务院写封信。我这个院士写的信,也许能够畅通无阻地送到中央领导人手中吧?”
胡剑峰出去了。
吴东说,“难说。上个月,《南方周末》的一群记者给即将卸任的朱镕基总理写的信,是用公开信的方式发出的。你老不是报社的社长、总编,你恐怕连公开信都发不出去。”
张chūn山说,“那也不能呆在这里无所作为吧?你们俩上网看看,看看国际上寻找病毒工作有没有新进展,重点看看香港那边的情况。香港才是一个真正国际化的城市。我们的国际化程度,也还是初级阶段呀!寻找SARS的元凶,必须依靠国际社会多方合作。我呢,看看电视,看看大形势有没有什么变化。现在,你们这两只自由的鸟儿,也进了这只笼子,你们就再委屈几天吧。”
丁美玲和吴东走到会议室的另一端,把两台电脑都打开了。张chūn山站起来伸个懒腰,一只手捶着后背,一只手拿着遥控器,把电视打开了。
画面上先掠过一个个经常出镜的平阳企业界的各路jīng英和男、女记者,镜头一闪,出现了王长河和三个外国人,其中一个戴着口罩的外国人高高地把手举起,从画面里跳了出来。
王长河笑着把手指向这个外国人,朗声说,“最后一个问题,让这位外国朋友提吧。咱平阳不常搞这种现场直播,超了一点儿时,请史蒂夫先生、邓肯先生、弗兰克林先生原谅。也请在座的企业界朋友和新闻界的朋友原谅。”说罢,朝台上三位外国人点头致歉,又向台下的人点头致歉。
翻译用英文翻出了这段话,挨着王长河坐的弗兰克林笑着说,“没有关系。事先我没有想到平阳有这么好的软投资环境。通过这次现场直播的对话活动,我对投资平阳的信心有很大提高。此前,我还担心平阳的资讯传递比中国沿海大城市落后,会在今后在物流和资金流上给我们公司带来不利的影响。现在看,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翻译把这段话译成中文,会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戴口罩的外国人站了起来,“我是美国独立记者迈克尔·戴卫。从三月中旬到四月初,我一直在中国的北京采访。一周前,我来到了你们古老而美丽的平阳。在这座已有两千五百年历史的古城,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历史这个词的重量。即便是看一处残垣断壁,我都感到十分踏实,因为它告诉我的,是一种完全没有修饰过的真实。因此,我希望市长先生,也能像秦砖汉瓦一样,能给我提的问题回复一个能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答案。”
王长河没想到这个外国人的中国话说得如此流利,没等翻译把这段话翻译成英文,抢先说道,“迈克尔先生,你的中国话说得很好。我很愿意坦诚地回答你提出的、我所了解的任何问题。”
迈克尔·戴卫发问了,“市长先生,SARS疫情是目前全世界关注的焦点。现在,国际媒体都在纷纷质疑北京的疫情。我在北京期间,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走进一家医院进行实地采访。一周前,我在北京的一个中国朋友告诉我说:北京的SARS真相你是看不到的。据可靠消息,H省的平阳市已经出现了SARS疫情,你可以去那里看看。于是我就来到了平阳。很遗憾,我去了几家平阳的医院,那里的医生都不接受我的采访。同时,我在街上看到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不少市民告诉我,平阳确实出现了很多SARS病人。他们说他们只知道得了这种病必死无疑,因为得不到正确的信息,他们只好听信很多传言,付出更多的钱买中药来喝。这些情况,市长先生你知道吗?我希望你能告诉你的市民,这个城市到底有没有SRAS病人?如果有,有多少个?他们是在哪里接受治疗的?为了防止疫情扩散,你们市政府已经采取了哪些措施?市长先生,恕我直言,我看见你的市民有很多人已经生活在恐慌之中。”
王长河拿起矿泉水瓶子,仰脖喝下大半瓶水,脸上堆出外jiāo官的微笑,答道,“十分感谢你对平阳市民的关心。SARS疫情只是目前全世界关注的焦点问题之一。焦点问题中的焦点,还是伊拉克战争。萨达姆失踪了,并不意味着伊拉克问题已经得到了彻底解决。戴卫先生,你说是吧?”
迈克尔·戴卫固执地说,“市长先生,我只想问你平阳市的SARS疫情。尽管我戴了口罩,我还是能闻到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味道,这种味道和这座城市很多家医院弥漫的味道一样。如果这个大厅是安全的,我认为用不着进行过氧乙酸消毒。如果这里不安全,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像我一样,戴上一只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