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凡点点头。
张怡说,“医生不是说她至少能……”
王思凡说,“她染上了非典。”
多多惊问,“非典?黑岭也有非典了?”
张怡问,“是谁传过去的?”
王思凡摇摇头,说,“我不知道。非典告诉我们:生活是复杂的,生命是脆弱的。”
一时间,三个人沉默无语。
41
接下来的几天,平阳市每天新确诊的非典病人,都没超过三例。
平阳市的九百六十万人,从这些数字中看到了曙光和希望。
这一天,市传染病医院又有十位非典患者康复出院了,其中有六位是医护人员。这一位医生和五位护士,不约而同地提出了留在一线工作的请求。他们的理由相当充分: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一例痊愈的非典患者再次感染非典,这么做,可以减少一线医护人员的伤亡。
他们的请求,没有得到批准。
当天下午,丁美玲和吴东在医院采访了这六位医护人员。四个半小时的采访,六个人用了六盒餐巾纸。餐巾纸的用途只有一个:擦试因为激动实在抑制不住而流出来的眼泪。
从医院回到金河宾馆,天已经黑透了。
丁美玲从面包车上走下来,叹了一口长气。
万富林从四号楼里走出来,“怎么才回来?手机为什么不开?”
丁美玲说,“采访去了。哭了半天。”
万富林问,“谁哭了半天?”
吴东说,“在场的人都哭了,包括四个爷们。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见动情事。”
丁美玲问,“领导有何指示?”
万富林说,“市长大人有指示。到今天晚上十八点,全市新增非典病人为零。按照近十天来收治非典病人的规律,到明天早上八点,这个数字还会是个零。你们都知道这个零意味着什么。市长吩咐,要你们做个方案,用新闻特写的形式,明天晚上把这个重大变化告诉全市人民。”
丁美玲兴奋地叫了一声,“哇!真的?”
万富林说,“当然是真的。快熬出头了,丁美人。”
丁美玲埋怨道,“一天也不让歇呀!”
万富林说,“市长大人说了,如果这个零纪录能保持五天,他让你们睡三天三夜。市长还说了,如果丁美玲继续天天报道一线战况,直到世界卫生组织解除对平阳的旅游警告,丁美玲的抗非典一线系列报道,可以获年度世界新闻大赛金奖。”
丁美玲嗔道,“尽拿画饼哄人。这地球上哪有个世界新闻大赛!你告诉市长大人,我会坚持到那一天的。”
万富林笑,“走吧,今晚我请客,六菜一汤,打打牙祭。”
几个人朝餐馆那边走。突然,一个黑影蹿了过来。黑影带着哭腔喊,“小妹——快救救我——”
丁美玲定睛一看,“三哥,你这是……”
丁国昌可怜兮兮地说,“小妹,我的六车货都叫他们……扣了……小妹,六十万呢。”
丁美玲脸色变了,“你又买中药了?”
丁国昌心虚地看她一眼,拖着哭腔说,“不是药。我用高价买的烟花爆竹,还有大地红鞭pào。”
丁美玲气乎乎地问,“你买这些gān什么?”
丁国昌嗫嚅着,“我,我……你快想想办法吧。小妹,你找找市长想想办法吧……”
丁美玲火冒三丈,大声问,“你到底想gān什么?”
万富林说,“想发财。”
丁美玲就瞪了三哥一眼,质问道,“谁不知道平阳早就禁放这东西?你买这些做什么?”
万富林叹口气,说,“是不是还想等另一个哑巴说话?你真够天真的。你这叫守株待兔,知道吗?要是没人造这种谣,你咋办?你自己编一个对外发布?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法律解释你没看过吧?编这种谣言,判你三五年算是轻的。想不到你还真敢赌呀!”
丁国昌又嗫嚅着,“我,我自己又不放……”
万富林说,“这些谣言已经影响了十几个省市的抗非典工作。别的地方有什么规定,我不知道。平阳市的规定我知道:在抗非典时期,凡烟花、鞭pào进入平阳境内,一律扣压。国昌,你认了吧。”
丁国昌急红眼了,“那我这六十万,就算打水漂了?”
万富林说,“这些东西,所有权永远归你。等平阳消灭了非典,东西你可以拉走。不过,替你保管这种易燃易爆物品,保管费可能不会低。想开点吧,国昌。”
丁国昌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完了?真的完了。六十万真的完了?”
丁美玲忍无可忍,疾言厉色地说,“你这叫自作自受!你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显眼了。”一扭头,丢下三哥走了。
万富林见丁国昌的情绪不对头,叫来一辆车,jiāo待司机把丁国昌送回家。
回到泰昌药店,丁国昌除了哭,就是笑,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六十万,打水漂了。”
赶过来的尚万全拿丁国昌没办法,只好开车出去把丁国泰和丁美霞接过来,几个人劝慰了一个多钟头,丁国昌还是老样子。
刘彩云大声哭喊起来,“这日子过不了了……”
丁国泰蹲在药店门口,狠劲嘬着烟,自言自语说,“乐极生悲,乐极生悲呀。这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呀!”
尚万全看看傻子一样手舞足蹈的丁国昌,说,“刺激太大了,谁也受不了。看样子,不送他去医院不行。”
丁美霞说,“那也得让妈看一眼再送。妈这么大年纪了,可不敢让她去jīng神病院。你还愣着gān什么?快去把妈接过来。”
尚万全慌张着跑向出租车。
刘彩云又哭喊起来,“我的命好苦啊!?”
一会儿,丁老太太到了。刘彩云哭喊着,“这日子没法过了——”
丁老太太围着丁国昌转一圈,朝刘彩云吼道,“哭丧啊!你男人还没死!男人死了你还有儿子,哭啥哭。”
刘彩云收住声,呜咽起来。
尚万全说,“妈,你看,三弟的眼都直了,还是送医院吧。”
丁老太太跟着丁国昌在屋里转着圈,“眼直了就是病?男人看见钱,看见狐狸jīng,眼都是直的。送医院,送医院让他得非典呀?别动不动就去医院,咱丁家的人没那么娇气。”
丁国泰说,“妈,送他去jīng神病院看看吧,jīng神病院没有非典……”
“放屁!”丁老太太骂道,“进了那种医院,以后他还咋活人。我说了,丁家没恁娇气的人。”
刘彩云抹一把鼻涕眼泪,说,“都几个小时了,只会这一道腔,连我都不认得了……”
丁老太太拉住丁国昌的手问,“国昌,你看看我是谁?”
丁国昌似笑非笑,眼睛直直地看着老太太,嘟囔着:“六百万,打水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