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叫严蕊的jì女,“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她因填词之才被天台郡守唐仲友赏识。后来,朱熹为打击唐仲友,把严蕊抓进监狱。严蕊不畏严刑拷打,坚决不出卖情人。等到朱熹离任,新任领导看严蕊可怜,便释放了她。严蕊当即口占一首《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此词明丽清浅,虽不如士大夫之词那么“有学问”,但感情却要真诚得多了。
在宋朝的词人中,最受jì女们喜爱的除了柳三——即柳永,就是秦七——即秦观了。秦观的《满庭芳》jì女们几乎都会唱: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樽。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huáng昏。
有一次,有个人把头一句错唱成“画角声断斜阳”,jì女琴操在旁纠正,那人便将她一军,问她能否将全首词改成“阳”字韵。琴操当即吟道: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引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雾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红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谩赢得,青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huáng。
这样机智的反应,灵动的才华,恐怕是原作者秦七郎也要佩服三分的。据说苏东坡知道后大为赞赏,并指点这位琴操姑娘参透禅机,削发为尼。
还有一个更著名的故事,许多书上都有记载:
李公之问仪曹解长安幕,诣京师改秩。都下聂胜琼,名娼也,资性慧黠,公见而喜之,李将行,胜琼送之别,饮于莲花楼,唱一词,末句曰:“无计留君住,奈何无计随君去。”李复留经月,为细君督归甚切,遂别。不旬日,聂作一词以寄之,名《鹧鸪天》曰:
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阳关后,别个人人第五程。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李在中路得之,藏于箧间。抵家为其妻所得,因问之,具以实告。妻喜其语句清健,遂出粧奁资募,后往京师取归。
聂胜琼的这首《鹧鸪天》的确写得令人柔肠百转,“隔个窗儿滴到明”,何其楚楚动人!老李的发妻一看,就知老李肯定抵抗不住这首词的诱惑,与其gān吃闲醋,还不如表现一回风格,于是拍出自己的存折,让老李把小聂娶了回来。一首词的作用何其大也!不知文学概论中如何解释这种现象。
明代的jì女,在艺术修养上似乎更加全面,往往六艺皆通。不过明代的诗文成就总的来说不够高。当时人说:我明诗让唐,词让宋,曲让元,庶几吴歌桂枝儿、罗江苑、打枣竿、银绞丝之类,为我明一绝耳。
的确,明朝除了小说和传奇这样大型的文学体裁外,小型体裁中要数各类民歌最有特色了。许多名jì的诗作尽管也很出色,但给人的印象无非是有学问、有才华而已。如大名鼎鼎的柳如是的一首《chūn日我闻室作》:
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chūn来正薄寒。
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帐容颜独自看。
珍重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阑。
此诗颇有雍容华贵的气概,置于士大夫的诗集中当可乱真。但离青楼似乎日见其远了。由于柳如是这样的名jì日益“士大夫化”,真正的青楼诗作反而充满了下里巴人的俚俗气息了。随着商人越来越多地渗入青楼,赤luǒluǒ的huáng色小调也在jì女中流行开来。兹举一首还不算太露骨的,以见一斑:
男儿汉,性气刚,打扮奴家去为娼。伽蓝殿,去烧香,寺里遇着巧和尚。和尚爱我年纪小,我爱和尚两头光。大和尚,小和尚,慢慢消停不用忙。
如此不够含蓄的诗作,显然是不合士大夫口味的。不过这对于大款们来讲,已经算是蛮文雅的了。据说现在歌厅的KTV包间里,花200元钱就可让三陪小姐讲一段huáng色笑话。追根溯源,这股恶俗之风从明末就露出端倪矣。
一部青楼史,同时也是一部jì女诗文史。在广大妇女处于被统治、被愚弄、被奴役的漫长岁月里,jì女们能诗善文,虽然是一种幸运,但其实也是为满足男人的特殊需要而产生的现象。jì女们企望凭借自己的文学才能改变自己的不幸地位,但只有少数佼佼者获得了偶然的成功。对大多数jì女来讲,这不过是一种痴心而已。当然,痴心恐怕是人人都难免会有一些的。而且,寄托在文学艺术中的痴心总要比寄托在脸蛋和三围上的痴心要弥足珍贵。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jì女归宿(1)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chuī去。
——辛弃疾《永遇乐》
千里搭长棚,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
jì女这种职业,是名副其实的“青chūn事业”。现在的许多女孩子,都抱有“吃青chūn饭”的思想,不知是不是受了jì业的影响。反正jì女是非吃青chūn饭不可。越是低贱的女人,就越死抱着自己的“青chūn”不放,仿佛青chūn一过,她就立刻成了一条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她们以为“青chūn”就是青chūn期前后的一段简单的物理时间,她们根本无法理解“永葆青chūn”的道理,更无法理解“革命人永远是年青”。她们惶恐不安地躁动在自己的“青chūn”里,仿佛抱着一件租来的裘皮大衣,穿也不舒服,不穿也不舒服。她们自以为发现了青chūn的可贵,而实际上往往以最低俗的形式消费了青chūn。当皱纹爬上她们的额头时,她们就像霜打的茄子,从肉体到jīng神,都瘪了。
艺术修养较高的jì女,比之单纯的“色jì”,青chūn要长一些,但毕竟不如日本的艺jì,80多岁还能陪客谈笑风生,不仅宝刀未老,反而老当益壮,韵味无穷。中国的jì女往往一边开拓着“事业”,一边就在筹虑自己的归宿了。
jì女的归宿,大致说来,不外以下数种:从良,入宫,出家,做鸨母。也有改行从事其他职业,寡居终生的。最惨的是殉职在自己工作岗位上的。
一般说来,从良是多数jì女的最理想的归宿。青楼生活再舒适华美,也不能养人一辈子。更重要的是青楼生活毕竟被视为正常社会之外的异常存在,jì女心中的那种自卑感、屈rǔ感是时时挥之不去的。有个叫徐月英的唐代名jì写过一首《叙怀》诗:
为失三从泣泪频, 此身何处用人伦。
虽然日逐笙歌乐, 常羡荆钗与布裙。
这种渴望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良家的妇女的心愿,应该说是人之常情,不能简单地用“围城”情结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