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新生军训,金书记打电话给我说:“三班女生的领队,就让范晓敏当了吧。”我说:“是不是找一个高一点的,这可是军训啊!”我的想法,不想要范晓敏当领队。新生互相之间都不了解,军训当了领队,有了表现的机会,将来就很可能当班gān部。范晓敏太高调,太夸张,不合我的心思。金书记说:“给她一个锻炼的机会,以后怎么样,那看她自己的造化。选班gān部投票,别的同学不投她,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既然金书记这么说了,那就是指示,再说我也只是个班导师,没有硬性的任务。我说:“那就试试。”军训那几天,我也抽空去现场看看,看见范晓敏在喊口令:“一、二、三、四!”还像那么回事,跟别的班搞拉歌对抗,也很活跃,撑得住场面,想着到底是在中学当过gān部的,就是不一样。我内心的抵触消失了。如果她能选上班gān部,那也是件好事。
这天我去篮球场看学生军训,我们班领队的男生马滨悄悄跟我说:“聂老师,等会解散了,我有件事情想向你报告一下。”我叫他去教研室找我。不一会他来了。我说:“穿着军装挺jīng神的嘛,怎么一下了军训都不穿了呢。”他说:“大家都不想跟别人穿得一样。”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范晓敏她太那个什么了。”我说:“她太哪个什么了?你说的那个是哪个?”他说:“她就像她一个人是领队,列队,喊口令,教官不喊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喊。”我说:“文科学院,女生多,她们活跃一点也是正常的。我跟教官说,下次也让你有锻炼的机会。”他说:“下了操她总跟教官走在一起,我看教官都被她搞定了。”他说的教官,其实就是麓城pào兵学院的大学生。我说:“女孩子吧,喜欢跟男孩子走到一起,不奇怪哦。男生的胸怀要放宽阔些。去吧。”他低了头认错似的说:“知道了,老师。”
他走到门口,回头望我一眼。我说:“我会跟教官说的。”他迟疑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说:“她家里是当官的。”这话有意味了,家里当官,跟喊个口令有什么关系?小马他心里充满着怀疑,这是对我的不信任,也是对历史学院的不信任,更是对公正的不信任。我说:“当官的?当什么官?没听说过。”说了这话我又有点惭愧。的确没有人告诉我范晓敏家是当官的,我不知道也是实情。可这个实情又不那么真实,凭自己的人生经验和想象力,也知道的确有那么个背景存在。我没有骗小马,可是我骗了自己。小马愣在门边不说话。我说:“没人跟我说过这事,当官吗?当什么官?”他说:“当官,她自己在宿舍说的,女生那边传过来的。什么官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当官。”我笑了笑了说:“你是不是不信任聂老师?”他马上用力摇头说:“没有,没有。”我说:“那你是不信任学院的领导?”他说:“我没这样说。”我说:“这样想了没有?”他不做声。我说:“到底想了没有?”他说:“想了,老师。”我说:“你们这么年轻,一只脚还没跨进社会呢,哪有这么多心思?都这样那怎么得了?”说了这话我忽然很心痛。这些孩子,从校门到校门,对生活就有了这么重的疑心,将来会有信念吗?没有信念怎么能够成为一个正直诚信的人?难道我们真的来到了一个有信念就是傻瓜的时代?他望着我,我望着他,对视了一小会,他把头低下去说:“知道了,老师。”我说:“你既然选择了麓城师大,对麓城师大就要有信心;选择了历史学院,对历史学院就要有信心;我当你们班导师,那是学院分配的,我希望你也要有信心。有那么复杂吗?”他说:“我希望没有。”
马滨去了。我有点恐慌。我如此坚定的要他有信心,我自己有信心吗?我真的不敢说。我有点后悔刚才把话说得太绝,让自己没有回旋的余地,也许还有一种欺骗的意味。自己没有信心,要别人有信心,那不是做戏吗?也许自己应该含含糊糊打太极拳,把话说那么死gān什么?金书记还问我有没有兴趣搞行政,一个班导师都当不好,还谈什么搞行政?想起孟书记那天说,要让范晓敏“锻炼锻炼”,那怎样才是“锻炼锻炼”呢?想到这里我非常不安,希望范晓敏表现好点,同学关系好点,大家都选她当班gān部,那就几全其美了。已经给了她表现的机会,她没抓住,那就是她自己的事。金书记说了,别的同学不投她的票,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这样想着我有了一点安慰。选得上,好;选不上,也好。
军训搞完了,评选军训标兵。我们班的标兵是范晓敏,是院里直接下的名单。虽然也没错到哪里去,可这种方式还是让我感到别扭。院领导没到现场看几次,三班的情况更不了解,怎么名单就这样下了?我想着可能会有同学来提意见,那我就直说,这不是我定的。等了几天,居然没有同学来说什么,我放了心。接下来是国庆长假,这天我在校园里走走,碰到班上两个女同学。我跟她们说起开学典礼上阅兵的情况,又说起班上的同学。我问了这个那个同学的情况,似乎是无意地问到了范晓敏。一个说:“这人怎么那样啊!”我说:“那样是哪样呢?”她们互相望了一眼,互相指着对方:“你说。”“你说。”另一个说:“太有当官的情结了。班gān部还不算个官吧,算个官你想当也得藏着掖着点吧!”我说:“那也是想为大家服务吧。”她俩又互相望了一眼,突然同时“哈哈哈哈”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有点难堪说:“我说错了吗?”她们说:“聂老师,您这样想,人家不一定这样想。”我说:“你们怎么也想得这么复杂?”一个说:“老师,这也叫复杂吗?”另一个说:“这点复杂都没有,那就只能被人吃定了。”听了这话,我觉得自己是太小看这些学生了。我说:“有什么意见当面提,不要背后说,都是同学。”她们互相望一眼,哧哧笑着说:“好的,老师。”又挥挥手,“老师再见!”
她们去了,我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心中有些失落。我没有说服她们,这是我的失败。我是一个博士,怎么就不能找出几句qiáng有力的话来说服这两个丫头片子呢?真惭愧啊。想一想自己还有机会改变她们的偏见,选班gān部按大家的意见选不就得了吗?
国庆长假后新生开始上课,选班gān部也定在这一周。选举之前金书记找专职学生辅导员和班导师开了会,传达了选举的方法,那就是各班分别投票,投票结果当场不统计,拿到院里来统计。我说:“这不好吧,就选一个班gān部。”金书记说:“这是我们多年行之有效的办法,一方面是为了照顾那些没选上学生的自尊心。”我等他说“另一方面”,他没有说。每班选出七个班gān部团gān部,具体分工由院里根据各人特点而定。
周四下午下课之后,一年级的学生辅导员小董通知三班的同学留下,进行选举。全班三十六位同学,有十位站起来发表了竞选宣言。当别的同学问他们,自己适合哪个角色,有六位同学说是“班长”,三位说是“团支书”,还有一位说“体育委员”。范晓敏也站起来了,目标是“班长”,她的宣言也讲得很好,很流畅。她说自己在中学为同学服务了很多年,进了大学还愿意继续服务。我和小董收了票准备走,有个男生喊了一声:“就在这里唱一下票吧!”小董很严肃地说:“今天有十位同学站出来愿意为大家服务,可是只有七位能选上。个别同学票数可能比较低,我们要保护这些同学的积极性。请同学们相信我们的公平公正。”回院里的路上小董说:“别的我不担心,就担心范晓敏不在前七,那就不好jiāo代了,金书记就担心这个。”我说:“要向谁jiāo代?”他说:“学校,学校。”他含糊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