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制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那不言而喻就是好东西,那不用想。可这个好东西硬是把一个学校的老师分成了几等,有上等人、中等人、下等人。在这个小学当个上等人,这是赵平平一辈子最高的理想,但这跟搭天梯摘月亮有同样的难度。我跟赵平平讨论了几天,就是找不到那架去摘月亮的天梯。我鼓足勇气去问院里几个关系好点的老师,你有什么人在白沙区政府和教育局当个什么没有?都说没有。再问,你认识的什么人,那个人认识的什么人在那里当个什么人物没有?还是没有。开始问的时候是羞愧万分,问多了那羞愧感也就麻木了。既然是求人,那就是求人,不可能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求。李白当年就是昂首挺胸去求人的,求了一辈子也没求着。
这天在院资料室碰见蒙天舒,他在翻看杂志。我想,是不是也问一问他?心里实在抵触,就取一份报纸坐下来看着,犹豫着,一边又把报纸移开一点窥视他走了没有。过一会他出了门,我把报纸往桌上一放,追上他,把事情说了。说的时候我心里很抗拒,双脚在原地jiāo叉移动。蒙天舒说:“麓城的好多人我都不认识,但是总会有我认识的人认识。”我急忙说:“你认识的那个人他认识谁呢?”我希望他说认识陈区长或者万局长。他说:“白沙区教育局的赵局长,副局长啊,我是认识的。”我说:“他是你的铁哥们吧!铁哥们,你的铁哥们。”他说:“他是我老板的师弟。前几年出了本散文,请我老板写序,我老板怎么会gān这毛细的事?就叫我写了,以老板的名义发的。”我马上说:“那你们关系还是有这么铁,你请他出来吃个饭?今天晚上,我安排一下。”他说:“现在要请别人出来吃个饭,那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我老板出面,那是灵的,可他怎么会管毛细的事情?”我有点泄气说:“人家是校长,怎么可能为我出场?你直接请请试试吧,说不定你请就请动了。”他说:“那我下午给你一个信。”我希望他马上就打电话,说:“现在打吧,现在,帮个忙吧。”他把手机按了一通说:“没存他的电话号,还得回家找名片。”
下午蒙天舒打电话过来说:“赵局长他不肯来吃饭,他说这事情太大了,他搞不定,不敢赴这鸿门宴。”我说:“你再请一请吧,老同学,关键时刻,帮帮忙啦。”我不由自主地捧着手机作了个揖,“帮帮忙。”他说:“除非叫我老板出面。我也不敢为这点事去惊动他,给他出难题的人太多了。你以为坐在那个位置上是件好轻松的事?”如果一定要惊动童校长,我也没信心了,站在大人物面前我都自觉气馁,哪还敢惊动他?
我要蒙天舒把赵局长的手机号码给我。他说:“他会骂我呢。”过一会还是发给我了。晚上我把事情告诉了赵平平,她说:“一个电话号码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找不到他的号码。我又白高兴一场了,我的脑细胞经不起这个折腾呢。”我把心一横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晚上我陪你去赵局长家,一个重点大学本科生,教书都六七年了,要个编制很过分吗?是谁过分?”她说:“我们学校七八年的还有呢,谁要都不过分,就是要不到。哭过的那不止我一个人,前年还有一个扬言要自杀的,结果呢,合同一到期就把她踢出去了。这样的人,哪个单位敢留她?”我说:“你一定不去,那我一个人去,我这一辈子膝关节就软这一回。”她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还是陪你去吧。”
19
下了决心要去,怎么去又成了问题,空一双手去,那还不如不去。赵平平说:“那就送钱。”我一听心就虚了,说:“那太直接了吧,那简直就是……简直……简直就是不好。”她说:“有哪点不好,现在都是这样操作的。难道你说一声拜托,那就拜托到了?”我说:“真的送钱啊,你打算送多少呢?”她说:“钱多少是跟着事情大小来的,这么大一个事,你不可能下毛毛雨吧,要下就下一场倾盆大雨。”
我心里憋屈得很,想往后退缩,想一想这件事实在也没有退缩的余地。我说:“倾盆大雨那是多大的雨呢?”她说:“那肯定要往万字上走才叫倾盆大雨吧。”我说:“你那就不是送礼了,是行贿了。”她说:“这点耳屎钱能叫做行贿?你也太小看行贿了。这是送礼,辛苦费。要说行贿,那多少才不是行贿呢?九千九就不是?”我说:“我不能做这个事。”她说:“你是什么伟大人物你不能做,你一辈子不求人,一辈子就被压在五指山下,不怕你才高八斗气吞霄汉七十二变。”
我垂了头坐在chuáng上,心中刺刺刺地痛。我双手抓着chuáng单,有着一发力撕成两半的冲动,那才痛快呢。我低了头望着地上。赵平平说:“你倒是说句话啊,老望着地上gān什么,地上没有钱,更没有编制。”我直起身子说:“我不想说。”她说:“我说错了吗?要说错了,那就是不该把这个事实说出来,至少是不该对你说出来。”我说:“我也没说不求人,但还是不能那样去求,超出限度了。”她说:“超出什么限度?谁规定的?”我说:“做人的限度,我自己规定的。”她一根指头颤动地指着我说:“聂致远啊聂致远,你可以用几根绳子把自己绑起来,可是我要活啊!”
赵平平的话说得我心痛,我说:“是啊是啊,你要活啊,那我们还是送吧,不送钱行不行呢?送钱实在太那个什么了。”我突然有了点灵感说,“你不是班主任吗?请赵局长到你们班讲一堂德育课,你就把那一万块钱给他做讲课费,这样大家都说得过去了,我们院里要搞个什么事,就是这样操作的。”她说:“万一没搞成,那一万钱他真当作讲课费收了,你不吐血?”我说:“没有那么坏的人吧,你们的局长,教育局长。”她说:“一万块钱,那是我的肉呢,我血淋淋割出去要保证搞成,没有把握,我舍不得割,血淋淋呢。送到他家里,讲明的就是做这个事的。”我说:“那还是送点东西的好。”
我们争辩了一会,赵平平最后还是听了我的,送点东西。送什么东西又为了难,赵平平说:“烦不烦呢,东西不也是钱?还是送钱的好。我说:”那不一样。感觉着就很不一样。“她说:”骗自己。“我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朋友说,送钱是最简单的,其次就是烟了。烟价格透明,他不抽他可以去礼品回收店退掉,那也是钱。酒和茶叶就没有那么方便了,酒折价很大,茶叶更大。
第二天,我花了四千多块钱买了六条中华烟。买的时候跟老板说明是送人的,没送出手,他得按九五折收回。老板只答应九折,争了半天我说:“那我到别家看看。”他马上就同意了九五折,在每条烟上都做了暗记。我说:“难道我还会换掉你的?”他说:“看看你这个人还是像个君子,可有时候君子也会做小人的勾当。”听了这话我心里跳了一下,难道他知道了我想去gān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