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了这任务,我心里有点窝囊。我自己投稿都没敢惊动大师兄,却要为蒙天舒去求他。我心里别扭着写了封短信,从网上发给了蒙天舒。他回信说,想表达得更充分一点,能不能由他再加几句话上去?我也只能说,好的。我想他改好了应该发回来给我看一下吧,等了几天,竟然没有。在院里碰见他,我问:“稿子寄出去没有?”他说:“第二天就寄了。”也不再解释一句。以我的名义发出的信,我自己都不知道有些什么内容,就像一个男人,老婆红杏出墙了,当着一个有名无实的父亲。
过两天蒙天舒又找到我说:“你师兄的事情,童校长很重视,想请他来讲一次学,你联系一下,看看他的意思。”我说:“你跟他联系上了,你直接联系还方便些。”他说:“就是还没联系上啊!”又说,“这是童校长的意思,童校长呢。”
童校长的意思,我肯定要执行。连童校长也有需要我的时候,这让我有点得意,得意之后,又骂自己是小人,骂完了,那点得意还搁在心里。我给周一凡打了电话,一口一声“大师兄”,很是亲热,其实我才见过他一次。我把请他来麓城师大讲学的事讲了,他说:“是谁出面请的呢?不会是校学生会吧?”我说:“是我们童校长的意思呢。”他说:“童文斌哦,他是你们的校长?”我说:“童校长是副校长呢。”他说:“童文斌都当副校长啦?”我说:“童校长当副校长都几年了,是我们学校的实权人物。”他说:“既然是童文斌说了,我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可以考虑,可以考虑考虑。”我按照蒙天舒的吩咐,小心地问:“不知道大师兄出来一般是多少一次?我也跟领导汇报一下。”他说:“我们的专业现在是冷门,不好跟学财经的比。”我跟他东扯西扯一会,最后说:“那大概到底是多少呢?我也好去汇报一下。”他说:“这个我不说,说了有点俗。我讲课会讲那么俗的话题吗?”我就不再跟他说这个话题,再说我也俗了。我说:“那大师兄您讲个什么题目?”他说:我什么题目都可以讲,只要不讲财经。题目可以由你们定,如果要我定,能不能就讲孔子的义利观?“我说:”很好的题目呢,现在太需要讲讲这个话题了。“
打完电话我想,是不是直接向童校长汇报?找到童校长的手机号我感到了心里的抵触,又犹豫了。捏着手机我看透了自己的心思,那心思中有一种鄙俗。既然自己不想得到额外的什么,为什么要为难自己?我知道这其实没有什么障碍,童校长也不会觉得我是小人,可我还是感到了心里的抗拒。也许,我真的就是个成不了气候的人,不会抓机会能成气候吗?我有点遗憾地放弃了这种想法,放弃之后我感到了轻快。有人说,顺应自己的心情活着就是快意人生,这话说得太轻飘了,哪里会有那么潇洒的快意人生。
我把情况跟蒙天舒说了。他说,像周老师这样的大人物,应该请童校长出面打个电话。我说:“周一凡也有这个想法。他还怕我是帮校学生会团委去请他。张维师兄告诉过我,有一回北京一个什么学校的学生会请周一凡,开始他也不好意思问别的,结果送给他一束花,一本纪念册,他很不慡,觉得这是不尊重知识。所以他想联系人能够代表一个可靠的单位。你说童校长发话了,我心里才踏实一点,不然我就把自己的大师兄给坑了。”蒙天舒说:“学生会不可靠,童校长也不可靠吗?谁比谁?现在是要尊重知识,更要尊重有知识的那个人。周老师是权威刊物主编,又是国家社科基金的终评委,那我们肯定要给予特殊尊重的。童校长一定会出面打个电话,你就踏踏实实的,不会让你丢脸。”我说:“讲课的酬金问了他,他不肯说,那太俗了。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一下,最少六千,八千更好,如果有一万,我就阿弥陀佛了。”我双手合十拜了几下,“我出面请个人过来,不要让我难堪才好。”他说:“真有难堪,那是麓城师大的难堪呢。不会让你丢脸。”我说:“阿弥陀佛。”
接下来几天,好些事情都是我在跑腿,学校没有像样的宾馆,就安排住在省委招待所。机票订的是商务舱。接机的车是童校长的专车,又请了卫视的记者来报道。我本来觉得这些都没必要,蒙天舒说:“童校长觉得有必要,那肯定是有必要的。”一个搞学问的人能获得这样的尊重,让人觉得这学问真的非常神圣。会场安排好了,听讲座的本科生研究生也组织好了,这是蒙天舒去搞的,要我去推,我根本推不动。我以前只是听听外面来的学者讲座,现在才知道安排一场讲座竟这么麻烦,又要付出这么高的成本。不是特别要紧的人,谁会去请他?
到了那天,我和蒙天舒去机场接人。去的路上他说起罗天渺,当年多么红火,去年退休了,还想到麓城师大来讲学,被韩院长打了回票。我说:“太现实了,太残酷了!叫人家怎么想得过?”他说:“那还能怎么着?不是特别重要的人,难道花几万块钱,几个人陪他几天?”我说:“退休对有些人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他说:“主要是自己要懂事。”接大师兄上了车,蒙天舒说:“周教授,童校长今天在省里开会,下午讲座就不能陪您了,晚上在省委招待所宴请你。这个车是童校长的车,他自己另外找车去省里开会的。”司机说:“我跟童校长开车也有几年了,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大师兄说:“太客气了。”中午我和蒙天舒陪他吃饭,校文科处郝处长也来了。喝着酒蒙天舒问:“那篇论文不知道有点希望没有?”大师兄说:“我们现在是五审制,都是外审,有任何一审不过关,就没有事了。过了五审,还有主编的终审。现在想在我们那里发篇文章,那可真的不是件小事。不过终审可以放到我手中来,外面的五审嘛,你给我提供一个名单,我尽量安排到你熟悉的专家那里去。剩下的工作,就要你自己去做了。”蒙天舒连连点头说:“那好。来,我gān了,您随意。”
我想着自己评教授,还差一篇权威刊物的文章,自己的师兄,就是刊物的副主编,可自己就是开不了这个口。肚官司打了好久,我鼓起勇气说:“师兄,我们这里评教授,需要一篇权威刊物的文章。”大师兄指了蒙天舒说:“他还不是?”我说:“他早是了,他。”师兄若有所思地说:“哦,哦。”我希望他问到我,可他就是不问。蒙天舒说:“明年想申报个博导,就缺这篇文章了,请周教授一定指导!来,我gān了,您随意。”师兄点头说:“嗯,嗯。”我再没有力量说到自己,再说就跟蒙天舒抢名额似的。我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跟师兄说说,既然锦上添花也添了,那么雪中送炭也送一送。
下午的讲座非常成功。师兄的口才果然非常了得,到底是在电视节目上历练过的。他以孔子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为题,上下五千年旁征博引,把孔子的义利之辩解析得入骨入髓。我听得如醉如痴,觉得如果不做个君子,那简直就不配做个人。讲完了主持人郝处长说:“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真正能震撼灵魂的讲座了。”jiāo流环节学生的提问非常踊跃,快到六点,蒙天舒提醒说,童校长还在那边等呢,郝处长才终止了学生的提问。又有一群学生拿了师兄的书,围上来请他签名,没有书的也拿个本子请他签名。师兄在学生中有这么qiáng的号召力,这是我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