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出门的时候,我把门边的东西提了两袋,想送出去,她死命地推了进来,也不说话,几乎把我推倒。门外的女孩也帮着她妈推,是恳求的神情,说:“叔叔,叔叔!”我只好把东西放下,和赵平平送她们进了电梯。在电梯中谁也不说话,我看那女孩期盼的神色,觉得特别对不起她,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出电梯时赵平平和李老师走在前面,我对女孩说:“相信叔叔会尽力的,东西叔叔会给你妈带到图书室去。”女孩用带哭的声音说:“不要!我不要!”
我想着是不是该打个电话请示一下金书记?手机攥在手中,又想,如果金书记明确指示我听人事处的安排,我就没有折腾的空间了。睡下了赵平平说:“致远你明天还是要扎实帮李灿云一下呢。”我说:“扎实。”又说,“人事处不打她的米,我再怎么扎实也只有那么扎实。”她说:“她这么可怜,你帮她拉几票吧!”我说:“人家心里的算盘都是铁算盘,是我拨得动的?”又说,“现在的人都是jīng怪,人事处说要往东,他会往西?人事处又是一个多么现实的衙门,他会打李灿云的米?李灿云是谁?”她说:“反正你要帮她搞到位。”我说:“不小心得罪谁了,他一根铁棍横在心里,到那天自己的职称可能就到不了位了。”她说:“那不会吧?”我说:“不会?多少反抗权威的人掉在井里,都想不清自己是怎么掉进去的。”
赵平平沉默了一阵,说:“那你还是要扎实帮她一下。”我说:“这个老婆今天怎么这么好?比我还好。”她说:“我什么时候不是这么好?是你自己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我说:“唉,我也应该多理解你一点。”下了决心扎实帮助李灿云一下,我还是给韩院长打了电话,把事情说了。我想把自己的想法变成领导的意愿,万一哪天有什么问题了,那我也是在执行领导的指示。韩院长说:“我们院里情况有点复杂,有些事情我就糊涂一点。哈哈。这件事我可以明确表态,支持李灿云,这是学院的意见。你对人事处的人就这样说。”我心里一下轻松了,说:“谢谢院长的人道情怀。”收了手机,我对赵平平说:“有时候我们看世界也不必那么悲观。”
第二天在学校会议室开会,我去得最早。来一个人我就把李灿云的情况简单说一下,把院里的意见说了,连她昨晚给我下跪的事也说了,右手握了拳在桌子上滚动,比画着下跪的情形,请他一定帮一票。说的时候我不停地瞟着门口,希望人事处的人晚点进来。来了七个文科学院的代表,大多都是书记。到时间人事处肖副处长来了,见了我说:“金书记没来?”我说:“他在省里开个会,要我代表他,也代表学院,我是工会秘书呢。”肖处长说:“校长办公会议早就作了决定,行政人员是一刀切,不进人了。我们还有三十多个引进人才的配偶在家里拿一份基本工资等待分配。人事处压力大啊!钟处长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两年头发都急白了。今天讨论的十个人,有几个是为了改善我们的办学环境,非进不可的。”
他发给我们一份名单,有十个人,只能进七个。他把十个人的情况都讲了一下,要进哪几个,淘汰哪几个,意思很明确,李灿云是在淘汰之列。他说:“你们七个文科学院,每个学院安排一个,一定要安插下去,基本工资和津贴学校负责。”我说:“我们历史学院李灿云是现成的,都工作二十年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丝不苟,二十年如一日呢!要有编制早就评上三八红旗手了。她的处境真的太让人同情,就把她安插到我们学院算了。这是我们学院的意见,韩院长明确指示了的。”肖处长说:“金书记的意见呢?”我马上说:“跟韩院长一样的态度。”他说:“是吗?我事先跟他沟通过的呀!”这让我想到,金书记自己不来,是想回避这件事,既可以推托李灿云,也为不同的可能性留下了余地。我说:“我不代表我自己,我是代表我们学院。”肖处长说:“这次名额太紧张了,我们摆来摆去也摆不平。摆不平有人要来吵的,我的头有这么大呢,”他双手举上去比画了一下,“真这么大。所以把权力jiāo给大家,也是为学校分担一点压力。李灿云的问题确实应该解决,可是这次确实不好解决。我们是想把谷远芳分到历史学院去。”谷远芳是学校所在地消防队政委的妻子,肖处长qiáng调了要重点解决的。他说:“我们的成教楼可能多住了几个学生,楼梯按现在的标准也窄了那么几厘米,谷远芳不安排,成教楼的消防马上就会亮红牌,你要我把学生搬到操场上住去?”马列学院huáng书记说:“怎么我们办学像个乞丐?”肖处长说:“没办法呢,真的没办法呢,所以说我们的压力很大,请大家一定支持我们的工作。”
投票的时候,我把右手握了拳在桌子上滚动,向每一个人示意。票收起了,人事处的办事员一统计,李灿云竟然入围了,得了四票,排在第七。人事处预想的那七个人有两个没有入围,谷远芳排在最后一名,只有两票,肖处长的脸色很难看,说:“各位领导,这要我怎么向领导jiāo代!”跑出去打电话,huáng书记说:“请示去了,难道还要复议?”商学院郭书记说:“那没有复议的呢,有复议那还要我们来gān什么?”我抱了拳作揖说:“谢谢各位领导,仁慈之心,人道主义,人文关怀,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很有希望。”
我去洗手间小解,在楼道碰见了肖处长。他正在打电话,伸手示意我等一下。很快打完了他说:“聂教授你评副教授有六年了吧?今年好像又报了正高?”我说:“我报了两次了。报着玩的呢,看能不能走个狗屎运?能人太多了。”他说:“资格审查我们处还是给你过了的啊!我还帮你说了话呢。”我说:“谢谢肖处长!明年可能还要报一下,碰碰那个什么运看看!”他说:“我们一定支持。工作就是要互相支持,请你一定要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们难啊!一定要互相支持!”
进了会议室肖处长说:“刚才请示了钟处长,他说了,我前面提到的人选不是人事处的想法,是学校的想法。现在这个结果,让我很有点太不好jiāo代,是不是请大家再考虑考虑。”大家都不说话。肖处长对音乐学院副书记说:“廖书记,您看呢?”廖书记说:“我看……既然学校有个意思,我们是不是把领导的意见再考虑考虑?”我心里非常着急,只要一讨论,李灿云肯定就被拉下来了。我用恳求的眼光看看郭书记,再看看huáng书记。好一会郭书记说:“最后是个什么结果,由你们人事处去定,票再投一次,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吧。”我迟疑了一下,想起昨晚的情形,也顾不得“互相支持”的jiāo代,鼓起勇气说:“那就可能会引起一些麻烦,会有人找上门来,人事处怎么回答?肖处长您就更加头大了。”双手举上去,也做了个头大的姿势。肖处长说:“这是内部会议,不能外传的,小聂也不会外传。”我马上说:“都不会,我也不会。”huáng书记说:“学校就给那个政委的什么老婆加个名额吧,学校几千职工,也不在乎多这一个。”他这么一说,我就安心了。又想到在这样的场合,有人说话形成氛围是多么重要。肖处长叹一口气,又叹一口气,说:“各位领导,要我怎么跟领导jiāo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