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把材料反复看。副校长要把高老师拿出去,我说:“这个人的材料不是第一也是第二,把她拿出去太不人道了。”组长说:“是不是你什么人?是就考虑一下。”我说:“那就算是的吧,不过我真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又淘汰两个,还要一个。副校长几次提出要淘汰高老师,章教授开始还犹豫,后来看看自己想保的那个有危险,也同意了。我说:“这个人的材料你跟其他几个比比,怎么比怎么qiáng。不行呢。”副校长又提出把材料最好的那个淘汰,组长说:“这个人正经还在扬州大学学报发了篇文章,能保还是要尽量保。”又把五个人的材料拿来翻看,按标准非把副校长的熟人踢出去不可。他说:“平川学院五个评上四个,那一个兄弟我怎么跟他说?痛苦呢。”再次提出把高老师踢出去。我说:“你保了五个,我保一个还不行吗?”组长翻看着材料说:“有办法了。”告诉我们说,扬州大学学报那篇论文不是正刊发表的,是增刊。大家看了那本刊物,在目录上方一个很不显眼的地方写了“增刊”两字。他说:“那就解决了?”副校长说:“解决了解决了!”章教授说:“解决了!”我说:“就算是增刊,那也还不算最差的。”组长说:“说绝对公正,我们也没那个水平,”他转向副校长,“是吧?”副校长连连点头说:“那是,谁也不是神仙。我们大家都是人,是吧!谁叫我们是人,是人就甩不脱那个人情。”组长说:“就这样吧。明年我不来搞这个事了,痛苦呢,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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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大学毕业就二十年了。看清了过去的二十年,就不难想象今后的二十年,那时候应该已经退休了。一辈子就是如此而已,不会有奇迹发生。
大学毕业已经二十年,这件事我自己没有想起,是许小花的电话提醒我的。她说,在国庆长周末要组织全班大聚会,凌子豪认捐十万,蒙天舒负责组织,具体事情我和她经办。我觉得她倒是很会找人的,一个有钱,一个有权。我说:“找蒙天舒人倒是找对了,如今他在学校也是一个人物了,不要说提供各种条件,童校长他都请得动,还有孟书记。”
四月底郝处长打电话来说,我今年申报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又入围了,马上就要上会,还有童校长领衔申报的国家重大项目也上会了。他把有关评委的名单告诉我,要我想办法跟他们沟通。我看了评委的名单非常地泄气,名字都是知道的,没一个有什么关系,大师兄今年也不在其中。有些人为了建立关系,一年几次出去开会,没有经费,自己掏钱也去。去了就紧紧跟在大人物后面,哪怕拉不上实质性关系,那也混个脸熟,关键的事情来了,总还搭得上线。可这不是我的风格,我实在是不能那样勉qiáng自己。我对郝处长说:“这个我没办法沟通,搭不上线啊!”他说:“搭不上线那也要想一切办法搭上线,能够上会,那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不要làng费了。评到一个项目,国家给十八万,学校按一比一配套,你说这是个什么概念?上会是多么难的一件事,不要làng费了。”我说:“给别人也许就没làng费。”他说:“你也要支持我的工作吧!我们这么大个学校,如果还赶不上下面的学校,脸往哪里放?校长的压力大,我的压力也大呢!”他告诉我,麓城大学已经派了人去北京了,我们学校法学院的院长也准备去北京,机票都订好了。他要我去找蒙天舒,说:“他会有办法的,他总是能够找到办法。”
我没有去找蒙天舒。要有人帮你在评审会上说话,这不是一件小事,托个人捎句话,这点情分是远远不够的。需要照应的人太多,早就做足了功夫的人也太多,不可能照应到我这里来。何况他们自己也报了重大项目,一个单位怎么可能在同一领域评上两个?赵平平知道了很不高兴,说:“三十多万呢,你一年工资才几万?”我不想勉qiáng自己,可我不能这么说。我说:“正因为利益太大了,所以临时抱佛脚是抱不来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她说:“这个道理你懂你平时怎么不烧香?”又说,“你都评上教授了,我也懒得着急了。以前bī一下你,那是没有办法,现在,由你吧!”我抱拳说:“拜谢开恩。”又说,“这样体谅的老婆被我找到了,我没烧过香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运气?”
唉,道理我是懂的,可一旦自己面对,我就没有办法了。这样说了,这样想了,我心里其实还是抱有一种侥幸,希望会上有人以选题和材料为依据,为我说几句话,毕竟我申报材料是一锤子一锤子砸了几年砸出来的。没有这点希望我就不会报了,虽然我也知道,这希望是多么渺茫,多么渺茫。一个人他不抱幻想他就没有希望,他抱有幻想他就总是失望。
蒙天舒打电话来说:“致远听说你也上会了?”我说:“我上会那是假的,你们上会了那是真的。”他说:“那不一定,也可能都是真的。”又说,“准备马上去北京跑一趟,童老板不方便,把线索都理好了,要我出马,我想是不是带你跑一趟?正好你也上会了。”我说:“现如今光着两只足跑那是空跑,你看这个跑吧,除了要足,还要有包包。”我说着,手指凌空写了个“跑”字。他说:“这个你不用管,都有安排。”
第二天我们买了软卧票去北京。蒙天舒去洗手间,示意我看着他的提包。他去了我捏了捏提包,里面有内容,一沓一沓的,还很丰富。蒙天舒回来了,我说:“是不是送点礼品好些,不要害人家犯错误,人家能当上评委也不容易。”他说:“现在谁还要东西?最早的时候送麓山的橘子,送英雄牌依金笔,约好到立jiāo桥下去见面;后来送烟酒,再后来送电脑、苹果手机。现在你送这些人家还是个负担。人家是什么人?会少这个?要与时俱进嘛。”又说,“人家给你审材料不是很辛苦吗?辛苦了,收点辛苦费那是应该的,不要往腐败上面想。”我说:“现如今当个学术权威比当官还好,当官收了东西那是腐败,是高风险职业。当权威收了,那是尊重知识。”
到了北京,蒙天舒给评委打电话,都是关机。打听了才知道,评委已经住进了京西宾馆,评审过程封闭式管理,评委的手机都收上去了。蒙天舒说:“今年的动作怎么这么快?”我感到了欣慰,这至少把一部分动作慢的人挡在门外了。蒙天舒再打电话,居然有个评委的电话通了。蒙天舒说:“张教授,我是麓城师大的小蒙呢,刚刚到了北京,童校长嘱咐我,一定要特地来看看您,身体还安康吧!在外地?那我在北京专门等您吧,您这一两天就会回吧?四天?四天那我也等呀!哦,哦,哦,那就再见啊!”收了线他说:“社科处的情报工作做得不行啊!张教授他今年不是评委。”我说:“你要再见那也慢点再见,再见那么快,太那个什么了点,还要不要下回?”他说:“他今年就到年龄了,他自己说的。”我说:“张教授是老实人,要是我,先来个含糊其辞,把你的内容收了再说。”他说:“人家是教授呢,讲诚信呢,知识分子呢。”他给童校长打电话,打完电话说:“老板说还是挨家去拜访,把材料送过去。”我说:“人都进宾馆了,材料送去谁看呢?”他说:“你送到他手上他就会看吗?能那么翻一下算是最负责任的。评委的手机被收上去了,这年头谁没有两部手机?没两部手机就没办法跟外面联系?不可能几天不跟外面联系吧?东西送到家里就等于送给本人了。”我们把材料整理了一下,把有内容的小信封塞到了大信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