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说让他临时来帮个忙。不过你这一走,他会不会正式调过来,也说不准。”
“这人有点够呛。你得留点神。”
端午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小史就朝他眨了眨眼睛。原来“扑食佬“已经从厕所回来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在裤子上擦了擦,装作去端详墙上的世界地图。
端午又偷偷地看了小史好几眼。这丫头,虽说长得并不十分jīng致,倒是很耐看。尤其是跟她逗闷子的时候,一颦一笑,都透着一种傻乎乎的憨媚。一想到她离开,端午不觉中竟然还有几分惆怅与不舍。
中午,小史要请端午去街对面吃火锅。端午道:“最后一顿饭,还是在食堂吧。就算是留个纪念。”
小史反正是没脾气的,立刻就同意了。
他们在餐厅的楼梯口迎面撞见了“老鬼”。小史倒是大大方方地上前叫了他一声“郭主任”,奇怪的是,“老鬼”郭杏村却板着脸,很没风度地一低头,就从人群中挤过去了。老鬼的冷脸,虽说让小史有些尴尬,却不足以败坏她此刻正在高涨的兴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
“可算是过了他这个村了!”
他们从窗口取完饭菜,在贴着白瓷砖的长桌前找了个空位,正要吃饭,忽见冯延鹤端着菜盘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小史被冯延鹤训哭过两次,如今眼看着就要离开了,还是有点怕他。老冯今天倒是十分和善,缠着小史问这问那,把“苟富贵,无相忘”一类的话说了好几遍。小史反而有些不自在。只得说,她之所以辞职,是去帮一个朋友打点饭店的生意。现在的餐饮业竞争也很激烈,猛不丁地从这么一个清闲的单位离开,真还有点依依不舍。
冯延鹤道:“你也别急着走。明天我们方志办专门开一个茶话会,欢送欢送。小谭,你负责张罗一下。小史毕竟在这儿服务了两三年了,俗话说,买卖不做情意在嘛!”
小史红着脸,再三推脱。老冯说什么也不答应。
正说着,小史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尽管她用餐巾纸捂住了嘴,可正在往嘴里扒饭的老冯还是怔住了。小史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愣在那里,吃惊地望着端午。
老冯yīn沉着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胡乱地按了按,对他们俩说道:“我有点急事,先走一步。你们俩慢慢吃。”
说完,端起盘子,跨过桌边的长凳,走了。
给小史开茶话会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这是怎么回事?”小史一脸茫然地看着端午,小声道,“这老冯!你说,他怎么忽然就不高兴起来?
“还不是因为你刚才打了喷嚏!”端午笑道。
“打喷嚏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老冯有洁癖。挺病态的。他大概是疑心你打喷嚏时,把飞沫溅到了他的饭菜上。”
“有这么夸张吗?”
“很多人都有这种毛病。在医学上,有时它被称作疑病症。和qiáng迫症也有点瓜葛。大体上都属于神经官能症的范围。”
端午说起来就没完。他还提到了卡夫卡和加拿大的钢琴家古尔德。
“你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得过这种病。不过表现方式不太一样就是了。”
“哪些方面不一样?”
“不好说。”端午道,“得这种病的人,除了我之外,基本上都是天才。”
小史把盘里的饭分了一半给端午,又把青菜上的一大块扣肉搛给他。
“我还没动过筷子,”她qiáng调说,“你不会嫌我脏吧?”
“我可不怕你的唾沫!”端午不假思索地笑道。转念一想,又觉得怪怪的,不免给人以某种秽亵之感。好在小史在这方面从来都很迟钝。
“你去过一个叫花家舍的地方吗?”小史忽然问他。
“没去过。”
“那可是男人的销金窟啊,就你这么老土!”
“倒是常听人这么说。”
“我要去的地方叫窦庄,离花家舍不远。他在那儿刚开了一家分店,让我去那儿帮着照应照应。说是先从副总经理做起。月工资六千,不算年终奖金。”
端午大致能猜到,小史所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人的进展,竟然这么神速。这丫头,真有点缺心眼儿,跟人刚打了个照面,就轻易把自己jiāo了出去。
“老裴说,等我在窦庄积累一点管理方面的经验,有个一年半载,就把整个店面都jiāo给我来经营。”小史用筷子拨拉着盘子里的豆腐。听得出,她还是有点心思的。
“那人真的姓裴啊?”端午问道。
“对呀,姓裴。怎么了?”
“没什么。”端午抿着嘴笑。
那天在宴chūn园吃饭,老板带着厨师长来敬完酒,带小史去看他收藏的那些古董。徐吉士用《水浒传》里的头陀和潘巧云来打趣。当时,端午还以为吉士是在故意卖弄典故,没想到,这个秃头老板真的姓裴。
“那他——”端午忍住笑,又问她,“叫啥名字?”
“裴大椿,椿树的椿。”小史的眼神有点迷惑,“我说你这个人,哎,一惊一乍的,到底什么意思啊?”
端午松了一口气。好在他不叫裴如海。
“这不是关心你吗?”端午正色道,“那个老裴,人怎么样?”
“那还用问?挺好的。”小史道,“你看我身上的衣服,都是他给我买的。不过,这人吧,你叫我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点变态。”
端午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抬起头来,望着小史。见端午露出了惊异之色,小史一下就红了脸,赶忙解释说,她所说的变态,并不是那个意思。
“就说这次去柬埔寨旅游吧,一路上老是缠着我问,到底和守仁是什么关系?是怎么认识陈守仁的?有没有和他接过吻?有没有上过chuáng?我已经跟他发誓赌咒,说过不下十几次了。可他老疑心我在骗他。你说这不是变态是什么?难道说,他还怕陈守仁吗?”
“大概是吧。很多人都怕他。”
“守仁有什么可怕的?那天我们在一起吃饭,我见他和你们有说有笑的啊!”
“因为我们恰好是朋友。”
“就算老裴怕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奇了怪了!”
“其实一点都不奇怪。”端午见她真的不懂事,只得把话挑明来点拨她,“老裴误以为你是守仁带去的朋友。不问清楚,是不能随便上手的。”
“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你的话呀?”
端午笑了笑,低头继续吃饭。实际上,他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要再说下去,就要伤及她的自尊了。这真是一个傻丫头。
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姓裴的秃头,在他那些琳琅满目的收藏品中,也包括了女人。尽管女人没有赝品一说,但贬值的速度也许比赝品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