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牙痛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失眠也是一样,平日里,把失眠当病的人并不太多,可如果 失眠一旦成了习惯,那种折磨犹如软刀子杀人,内心的挣扎和绝望感受比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病还严重.在人群中,这种病多发,尤其在用脑之人的群落更为普遍,难怪在我采访过的很多政府官员和知识分子中,讨论哪种安眠药效果更好并不是一个少见的话题.
接到这些关于失眠的信,我一直没有详细地一一回信,希望我在此写下的文字能算作一种答复和祝福.我们共同经历过就都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苦楚,愿它能在人们的身边消失,这样的话,夜才是làng漫的,生命之树才是绿色的.
对于我来说,几年之前,这场面对自己的战争来得似乎没有预告.
人群中总有一种说法,本命年该如何如何,我一直对此说法将信将疑.但1992年是我的本命年,而内心的战争偏偏在这一年爆发,难怪我的一些朋友会将这一切挂上钩,抱怨我过年时不系上一条红裤带是个很大的错误.
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属于睡眠非常好的那种人.从小开始的体育锻炼一直坚持到大学毕业之后,身体不敢说健壮,但健康是没有问题的.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太把身体健康放在心上,身体找我麻烦恐怕得是中年以后的事吧.
但极度不规律的单身生活却在为身体制造隐患.进入1992年,打击先从肠胃开始.
有一天傍晚出去看话剧,时间紧就在路边小吃摊解决了晚饭,但谁知从第二天早上起,不争气的肚子就开始激烈地疼痛.闹了一整天,肠胃自然虚弱下来,但毕竟年轻,没把它当回事,第二天正赶上单位发牛肉,单身宿舍没有冰箱,只能将牛肉一煮了之,肚子还没好,就是接连两天的牛肉餐,这之后,肠胃就亮了红灯,基本上不太工作了.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我似乎没怎么饿过,肠胃总是饱饱的.现在当然知道,这是牛肉和虚弱肠胃严重冲突的结果.其实当时也知道了自己的错处,一付一付的中药熬着吃,但伤得太重,解脱起来也就自然缓慢.
可以想象, 一个大小伙子,连续几个月没有认真吃饭,身体该是怎样一种状况,而正是这一点开始为后来的失眠打下了伏笔.
从这一年的四月份起,我为一家出版社赶一个书稿,书名是《动dàng节拍-中国流行音乐现状》,出版社催得很紧,我也丝毫不敢松懈,十来万字二十多天就写了出来,自然是将休息时间都搭了进去,严重的用脑过度又为失眠打下了更重的伏笔.
灾难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我睡的最后一个好觉现在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当时欧洲杯足球赛丹麦对德国那一夜.由于这场球凌晨的时候现场直播,作为球迷我自然不想错过,于是合衣而眠,但谁知一不注意却睡着了,醒来时比赛已经结束,我自然十分沮丧.到了单位,听同事们介绍了jīng彩的片断,又写了一篇关于本次欧洲杯的评论文章,在报纸上发了,然后下班回到宿舍.直到睡觉前,日子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看看书,听听音乐,和同屋聊聊天.
但关上灯躺下之后,就再和往日不一样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下半夜才打了一个盹.但这一怪异的现象我没觉得怎样,还以为是头一夜无心插柳睡得太香了造成的呢!
但第二天第三天的夜晚依然是这样,再到后来,是迷迷糊糊了一小会儿,但凌晨时分就醒来,然后怎么也睡不着,这比刚开始时睡不着还可怕.
想不当回事也不行了,当时我们宿舍两个人,每天都听他大半夜的甜美鼾声,然后迷迷糊糊一小会儿,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白天头晕,眼睛见不得光,饭量更小了,情绪开始极度地不稳定,书和电视都没法看了,整日坐立不安的.
事态进一步恶化,北京开始进入酷暑,宿舍里只靠头上大大的吊扇,每夜轰鸣转动,好带来少许凉风.加上身体状况和心理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到了整夜整夜睡不着的阶段.
我现在都不知道那一夜又一夜我是怎样过来的,而且一过就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我知道从一开始努力想睡着到后来生自己的气再到后来拥有一种绝望的平静,自己的心理状态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我的内蒙老家,平日里人们常用"傻吃傻喝"来形容一个人不求上进,但直到我每一个夜晚都是躺在chuáng上睁眼等天明才知道,我宁愿不求上进也渴望"傻吃傻睡"的状态,更何况吃不下睡不着想求上进也没了可能,当时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那里恋人就在身边,她也着急,但我整日和她无话.因为在一种最直接的和生命中红灯面对的时刻,爱情、事业、金钱、友谊……等很多平日里珍贵异常的东西,都失去了意义.在单位,只有少数人看出我的异常,但我不愿面对别人的同情,gān完一天的工作然后就坐在那儿胡思乱想,几个月的时间一本书没看过,身边没什么事能让自己激动.想回远方的家,但又怎么能忍心让母亲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年少的倔qiáng又拒绝了内心的这个提议.于是每天便生活在对夜晚的恐惧中.
当然会四处求医问药,但我一般选择的都是药性极慢的的中药,而且自己当时坚决拒绝了安眠药,可能惟恐吃了安眠药会产生依赖,那就成了一生离不开的药品,因此痛苦着也不选择用药的安眠,直到今天我一切正常了也不知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也有很多医生科学地告诉我:吃安眠药没事.可我依然固执地坚持,也因此拖延了病期.当时在自己的内心,的确是把失眠当做一场战争来打的,我不想在药品的介入下打输这场战争.回想起来,该是一种年少的无知吧!
但这种年少的无知却把自己在失眠的泥潭中越拖越深,再到后来,一直深信自己能打赢这场战争的信念终于崩溃了.一点起色没有的夜晚让我不再相信自己不再相信别人不再相信医学甚至连生命都不再相信了.在生命的面前我一直不是一个数量的爱好者但却绝对是一个质量的追求者,在疾病的袭击下,这种生命的质量越发令人堪忧,而且迟迟看不到有好转的迹象,于是生命在我面前,开始变得不再那么有吸引力了.在这样状况下,离开也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每天的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是用什么方式离开,我不想把当时的种种设想叙述得太具体,因为这在今天看来实在有点残酷,但在当时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不过,绝望到了尽头往往就是希望.
暑热在北京慢慢褪去,宿舍里开始好过的多.吃了很多的药,也不知哪一付慢慢起了作用,更重要的是,每晚躺下再也不象以往那样要求自己必须睡着,反而觉得睡不着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因此心中也没了负担,几个多月过去了,不知哪一天终于有了第一个小时的睡眠,然后是两小时,虽然还是习惯性的凌晨醒来,但心中的喜悦是巨大的.我真正体验到,绝望之时来临的一点点希望,才是让人最感幸福的.
随着夜晚开始有眠,身体状况也一步步好转起来,1米79的身高,失眠最严重的时候,体重只有110斤,每天起chuáng,都会发现枕巾上一把一把掉落的头发.而现在这一切正在开始发生变化,一种生命的喜悦从身体的好转中慢慢地回来,绝望的念头开始收敛.
但不能说我打赢了这场战争.因为我是在绝望的状态下看到自己好转的,而且好转的过程很慢,直到一年以后仍未能回到完全的健康之中.夜里,睡眠是从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到四个五个小时慢慢增多,这样的缓慢的改变过程让我觉得古人的伟大,因为他们早就总结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失眠还是会经常袭击我一下.不过我再也不会恐惧,睡不着的夜晚我会重新点上灯,拿出一本书,让真正 的睡意来找我.心理一步一步在失眠面前放松,失眠竟也一步一步地后退.看来对于我们许多同病相怜之人来说,有一点是共同的:失眠更多的不是生理疾患,而是心理疾患.因此想要走出泥潭,心理上主动或被动的放松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