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初次见面的牯牛三人,将军表现得大方得体,分别甩给了他们每人一条万宝路,然后扭过头拍了我一下,笑着说:“我们两兄弟,我就没得这么多烟给你抽了,这就是到了你自己家,要什么,就别和老子啰唆,你自己去买。”
区区三条烟,短短一句话,既使牯牛他们体会到了一份热情,又让我感受了尊重。言谈之间的那份老到,让年龄并不算太大的我不得不暗自叹服。
小将军已经在一家不太显眼的酒店之内摆好了丰盛的酒席。在一片融洽中,我们大吃、大醉。一路的风尘与连日里来一直压抑的紧张、惶恐不知不觉中无影无踪。席散,我醉意盎然地走出饭店,抬头看去,片刻前的繁星居然全部消失不见。天空下起了小雨,雨水淋在脸上,昏huáng的路灯多了一层光晕,模糊得有些遥远。
不知为何,我的鼻子有些酸楚。
将军所在的那个市是一个世界有名的旅游风景区,自从改革开放之后,前来游山玩水的国际友人越来越多。所以,虽然地方经济没有我们那个市发达,为了招待八方来客,却也在去年率先修建起了一栋我市没有的四星级宾馆,名字叫做邮政大厦。
将军就安排我们住在那里。走之前,他还带来了四个女孩,要我们放心大胆地玩,这个地方是专门用来招待外宾的,绝对不会有人查房。我本想拒绝,无意间却瞥到了另外三人迎风招展的裤裆,无奈之下,只得婉拒了自己的那一个,和将军告辞之后,抛下身后万种风情,转身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自从打流的那天开始,我就不再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我并不是没有嫖过娼,更不是不喜欢女人。因为我知道,只要身边躺着一个漂亮的女人,那么这整整一晚我都无法好好地休息。但是,今天我需要休息,需要在绝对的安静中仔细地理清一些事情,所以我不能将jīng力làng费在其他的事情上面。
明天,将会是风云莫测。
躺在chuáng上,看着电视,却完全不知道里面播放的是什么东西,我脑子全力运转,回想着席间将军给我说的计划。
当时正是气功大师们的huáng金时代。借着气功的名义,形形色色的江湖骗子大行其道,各种各样的功法风靡全国。其中有一种极为流行的功法,号称几千年的佛教秘传,连莲花生大师、唐三藏、济公都是功法传人。因为据说人只要一练功,身体周围几米的范围都会散发出一种神秘的香气,所以取名为“香功”。
熊“市长”也练这种功。一个为了保护自己,可以废掉亲哥哥的人,自然万分珍惜自己的生命。他想要长寿,所以,他很少喝酒,很少熬夜,只爱赚钱和练功。不过,熊“市长”毕竟是一个黑道大哥,他不可能每天跟着一帮中老年妇女一起在广场上练功,这样太没有格调了。
他练功的地方是离他家不远的一个香功“大师”家里。据说,他是那位大师唯一的真传弟子,这个传言让他骄傲自豪的同时,也让他越发虔诚。
将军说,这两年来,熊“市长”每天晚上都会去练功,风雨无阻。
明天早上七点之前,将军会给我们送一辆车过来,我点名需要的斧头、杀猪刀和铁锤都会放在车上,然后他会带我们去认路。
明天晚上七点钟左右,将军会把游戏厅这个月的分红送给熊“市长”,并请他吃饭,吃饭时,熊“市长”肯定不会多喝酒,但将军会尽量拖延时间,好让他晚点去大师家里练功。练功大概要一个半到两个小时,练完之后,寒冷的街道上理应没有什么路人了,我们就在那个时候动手。
办完之后,我们开车到他们市通往我市的公路旁的某个地方,他会带人等在那里,车子给他,他再安排另外一辆车连夜送我们走。之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他,他会主动联系我们。
我对自己有充分的信心,牯牛也是一个能办事的人,对癫子虽然还不算太了解,可这两天我看出了他对于钱的极度渴望,单凭这一点,我想他也不会让我失望。
至于雷震子,我根本就没有计划让他加入,他只需要开着车等在一旁,我们办完事,上了车,他记得挂挡、踩油门就行。这样看来,只要将军那边不出现什么大的差错,这个计划基本可以算是完美无缺。将军会出什么差错吗?甚至,他会出卖我吗?
当这两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的时候,我就第一时间qiáng行驱散了它们。
不是我容易相信人,而是根本就没有将军会出错、会出卖我的理由。这本来就是两道不需要解答的问题。
我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性,知道大事要来临的那段时间,我会非常紧张,但是当事情真正来临的那一刻,我的心反倒静了。那一夜,我睡了,睡得很香。第二天,我很早就起chuáng,窗外,风景如画,冬日暖阳,神清气慡。
人最恐惧的时刻是什么?是当你站在最高端,认为控制了一切,却突然发现自己跌入了最低处,什么都不再受你控制的那一刻。所以,一个多小时之后,接到小将军送来的那个消息时,我的状态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魂飞魄散。
“咚咚咚。”急促的捶门声响起时,我正在房里坐立不安。将军绝对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说过今天早上七点之前会送车过来,那就一定会来,而且一分钟都不会迟到。但是现在已经快八点半了,还是没有见到他的人影,这非常反常。
反常即妖。所以,当捶门声传入耳朵的第一时间,一股巨大的不祥感立即就笼罩了我。这个时候来找我的只能是将军,可将军从来不会这样冒失唐突地大力捶门。
几乎是条件反she一样从凳子上弹向了大门。门刚打开一条缝隙,一股极大的力道就已经将门推开,撞在了我的身上。没等我反应,小将军已经闪身走了进来。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他也站在那里看着我,表情非常奇怪,似哭似笑,非哭非笑,鼻孔一下下地扩张收缩。我还在揣摩着他的表情,却看到他的嘴角向下一撇,眼圈一下就红了:“三哥,三哥,啊啊……”
我飞快地关上了房门,一把扯着哭得说不出话的小将军走到了房间里面,点燃一支烟,递给他,看着他抽了一口之后,我才说:“老弟,莫哭,怎么回事,先莫哭。”
“啊啊……三哥,我哥,出事哒,啊啊……我想着你们还在这里等,来告诉你们一声,啊啊……我哥哥被人杀了!”
我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一股电流刹那间过遍了我全身每一个细胞。两只手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我试图握紧,手指尖传来了一片冰凉。
“杀了?”我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是什么声音,我明明感觉自己是在吼叫,但是传到耳朵里面的声音却是异常地嘶哑和低沉。小将军停止了哭泣,愣在那里,看着我。
“已经死了?”我再说了一声。
“没,没有,还没有,还在医院,我来的时候,还在抢救,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啊啊……后脑壳上被砍了好深一刀,啊啊……医生讲的,没得好大的搞头哒。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