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了吗_白岩松【完结】(68)

2019-03-10  作者|标签:白岩松

  也因此,我常盼望着政治中偶尔要有点儿诗,好诗,它会让政治不那么冰冷和功利。

  同样的,离开官大的,说我们每一个人,或许竞争、忙碌中,也该让生活有一点儿诗意,否则,连大自然的花,都不知为谁而开,人生也会慢慢gān涸。生活的理想,也该加一点儿诗意,倘若都是现实,都是物质,真是把人生变成苦役,现实也会把我们bī疯的。

  于是,我从不悲观,当有人感慨诗人已死的时候,我习惯在身边去寻找诗人。我总是悄悄地在他们的身上寻找诗人的气息,有了的,总是可以多多jiāo往,甚至成为朋友;一点儿都没有的,表面有礼貌但却离得远远的。这本是一个无趣的时代,没有诗意的生命就更无趣,人,总该在柴米油盐之外有点儿其他东西吧。

  所以,正死掉的只是诗,但诗人还在,只不过,人们已不一定用写诗的方式来创作,这,就更需要读者的细心。

  老头儿们

  必须承认,我喜欢很多老头儿,也愿意靠近他们,不仅得到智慧与启迪,还可以就近靠近榜样们。在我的人生目标中,最大的一个就是:将来成为一个好玩的老头儿,就像我现在喜欢的好多老头儿一样。

  比如huáng永玉。

  听说他是全北京最早开私家车的几个车主之一,而且是高层特批的。在这个故事里,真正让我感慨的是,开车时,他已经过了六十。后来,各种好车都喜欢,有空就过把瘾,只是到近几年,年纪大了,才只看不开了。

  老爷子似乎对好多事情都如对汽车一般感兴趣。大家一提到他,就会想起画家这称谓,可在我眼里,他是文字第一,木刻第二,画画第三。这可不是故弄玄虚,不信,您翻翻他的书看一看,从头到尾,你都能找到开怀大笑的机会。然而文章写的可不都是喜剧,甚至更多是悲剧,但文字中,总能释怀并化解。当然,湖南人笔下,怎会没有嬉笑怒骂的辣,可各种情绪总是被他调适得很好,让你笑中有泪地完成一段文字旅程。甚至我认为,当下中国文坛,各路写散文的高手,超出老爷子的少之又少,更何况,面对huáng永玉这个名字,想占有他一幅画几乎没可能,但花百八十块钱,占有他写的几本书并因此分享他的智慧、思考与幽默本事,这便宜占大了。

  老爷子还写诗,写成一本诗集,然后一本正经地到书店里找一帮老友慢慢地读,退了的李瑞环都来帮忙,没什么起立握手,大家都玩得开心。而在北京的东郊外,老爷子大手笔建了一个园子叫万荷堂,时常高朋满座,有重要聚会就由老爷子寄出亲笔书写的请柬,把游戏也正规对待。我接到过请柬,但还从未去过,一来机缘不巧,二来也怕搅了老爷子的清静。然而,一想到他,还会很开心。这个时候,你不太怕岁月的侵蚀,原来老去,不过意味着生命的另一种可能,甚至你会好奇,岁月中那么多的苦难,都去哪儿了呢?

  写到这里,我该停笔,因为想到老爷子的一幅画,画面上是一只大鸟,这不奇,旁边一行字把我看乐了: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我估计,这画说的是主持人,所以,话就到此。

  丁聪是huáng永玉的老朋友,我在十几年前因为采访而走进“小丁”的家,以后就多了一些思念与牵挂。前些年,一场大病,老爷子进了医院,出来后,我看到他,慰问,没想到老爷子依然笑容满面,“我该走了,可问了一圈,人家不收。”于是,我们爷儿俩接着聊,老爷子又一句话把我逗乐了:“住院手术真有好处,你看,我一下子瘦下来几十斤,这下省心了!”仔细一看,还真是,老爷子瘦了太多,但是乐观没变。其实,这一辈子,折腾他的可不只是病,比如huáng金岁月去养猪,可回过头,老爷子会骄傲地对我说:“我养那猪,特肥!”

  一想也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没点儿乐观真不行。估计也有不少好老头儿,被折腾给挡在老年之外,也就靠着乐观与豁达,丁聪们走到人生的终点。2009年,老爷子走了。面对这一消息,我没有伤感,既然老爷子用自己的一辈子,把笑容变成了一种力量,那我们gān吗不用笑容来纪念他?

  huáng苗子、郁风是一对历经苦难的神仙伴侣,老年时,可爱加剧。有一次,郁风一本正经地问我:“西班牙邀请我去,你说,我去还是不去?”问话时,老人家还摆出西班牙弗拉门戈舞的造型,神态如少女,而此时,她已年近九旬。年轻时,她们一群同学向往过西班牙,但后来时代动dàng变迁,西班牙终成梦,年近九十,机会来了,老人的心动了。

  我自然回答:“去啊!”

  老太太乐了,这时,旁边的huáng苗子插话:“你帮她联系神舟飞船吧,她还想上太空呢!”

  大家全都哈哈大笑,谁都忘了这是一对接近九十的夫妇。

  再说一位年轻的。今年七十四岁的韩美林,两年前做了一次大手术,出来后自我感觉“比以前聪明多了”!其实,他以前就聪明,要不然,不会让奥运会的吉祥物福娃从他手上诞生。但对待这个作品,他习惯轻描淡写,因为过程中,“不懂艺术的人话太多。”你看,老爷子的话不比画差吧!而这样的话多着呢。

  作为政协常委,开会时,见很多人好话说尽,老爷子一笑:“各位,咱们到这儿来,是来献计献策,而不是来献媚的!”一句话掷地,满屋子的尴尬和沉默,之后是掌声。

  在北京通州,韩美林艺术馆里,各种作品琳琅满目,吸引着人们参观欣赏。某日,他接到通知,第二天,有大人物要来参观,放下电话,韩美林收拾行李,买了张机票,跑了,一个沉默的空城计。

  看到这儿,可能您眼前出现了一个尖锐、苛刻、满身是刺不好合作的老头儿形象,其实恰恰相反,那得看对谁。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总是慈眉善目,笑容满面。虽然一辈子受了太多苦,可他的作品几乎全是乐观的,“因为人民需要。”

  这位迎来艺术生涯六十年的大家,最近逢人便讲的一句话是:“我的艺术快开始了!”

  我同意,大艺术家的境界必回到童年!

  提起季羡林,大家都会想到他的严肃与严谨,其实,老人偶尔也会露出可爱幽默的一面。记得有一次去看他,在聊其他话题的中间,老爷子突然托我转告失眠者一件事。

  原来,在二战时,季老正在德国留学,因战事,他十年无法归国,这期间,染上失眠症状,开始吃安眠药,从此再也扔不了,一吃就是七十年。

  老人让我带话:都说吃安眠药不好,我是活例子,都吃了七十多年了,不也没事吗。告诉害怕的,没事儿!

  有一阵子,我这个学俄语的人来了兴趣,报了华尔街英语班,在一次学校迎接老布什的聚会上,我身边坐着一位老人,看着像六十多岁,其实已过八十,一聊,得知,他是北京友谊医院的前院长。我很纳闷儿,“您也在这儿学英语?”老人回答:“是啊。”我更纳闷儿了,“您是医生,又是院长,英语一定不错啊!”老人回答:“还行,可我的英语都是学术英语,太老,我想学学这美式英语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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