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_大冰【完结】(56)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板有眼的作揖动作,男孩子那取之有道的伸手姿

  势……大过年的,一百块钱买个揖,勉qiáng划算吧。

  当天晚上,我又见到了他们。大约九点半,我坐

  在小屋里给一帮西班牙客人演示口弦。小男生和小女

  生探进来两只脑袋,这次是一起吼:“大冰哥,新年

  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长命百岁……”

  我慌忙冲他们摆手,站起来给他们作揖。我

  说:“两位好汉,没你们这么要压岁钱的哈,我又不

  是地主土豪,没必要这么接二连三地来分我的浮财

  哈……”

  他俩说:“你别紧张,别紧张,不怕不怕,我们

  不是来要杀回马枪的,我们拜了一天的年,数你给的

  压岁钱多,我们是过来给您多拜几回年的。”

  怎么个意思?chūn节吉祥话优惠返利大酬宾?我仔

  细端详一下他们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们脸

  上的表情,除了真挚,我看不出有其他杂质。就算他

  们是在开玩笑,那也是多么有趣好玩儿的两个大孩子

  哦……

  我心头一热,说:“你们给我坐下,今天哥请你

  们喝酒。”

  小女生龇着牙咧着嘴说:“我们俩从不喝酒。”她

  举起怀里一个保温杯,晃了一晃,说:“我们自己带

  了喝的,我自己煮的。”

  这是我有生之年见识过的,唯一一对儿在酒吧喝

  小米粥的人。

  我借给她两个青梅酒碗,还给他们加了几块方

  糖。旁边的西班牙客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安安静

  静地喝粥。他们坦然地喝着小米粥,

  还和大家碰杯,那种自然的感觉,就好像酒吧里

  本就应该喝粥一样。我暗自叹奇,问了他们的名字:

  王博和甜菜,一个26 岁,一个25 岁。两个人穿得gān

  gān净净,但古拙素淡得不像是过chūn节。

  我问他们怎么大过年的不换身新衣服,甜菜说,

  这已经是新的了。她撩起棉袍的角襟,给我看了看里

  面的补丁,小声和我说:“现在反过来穿,不就是新

  的了吗?”

  当时在座的有几个略微浮躁的客人,我怕这块补

  丁成为话题,会不小心伤到他们的自尊,于是就没继

  续开口问什么。我向他们讨了一小酒碗儿粥,尝了一

  口,味道还不错。想起白天那一幕,我捧着酒碗,忍

  不住哈哈大笑。

  江湖少年

  我们第三次见面依然是在大冰的小屋。这次王博

  背了一把磕掉漆的木吉他,他笑呵呵地对我说:“大

  冰哥,你人很好,我们唱首歌给你听吧。”

  我没想到他会弹唱,但很受用他那种说话的方式

  —这是一种大部分人在8 岁以前都能熟练掌握的说话

  方式,也是大部分人在18 岁以后腼腆谨慎地不敢去

  使用的一种语言。我很开心地撵走了半屋子不相gān的

  客人,关上门,给他们营造一个安静唱歌的氛围。

  几个相熟的客人在外面拍门板:“掌柜的,掌柜

  的,我手机还在里

  面呢……”我说:“我听完歌了再放你们进来。

  ”他们隔着门缝喊:“我们也想听……”呸,要听隔着

  门缝儿听,没听见人家说是唱给我听的吗?

  王博给我唱了一首《秋千》:

  我曾乘着秋千的飞船/ 唱着歌/ 把太阳追赶/ 飞

  呀飞/ 总又飞回原地/ 我总怨自己的腿短/ 我跳下来

  时已经天黑/ 好长的夜啊/ 足有十年/ 当我又一次找

  到了秋千/ 已经变成了黑发青年/ 早晨仍像露水般好

  看/ 彩色的歌儿仍在飞旋/ 孩子们大胆地张开双手/

  去梳理太阳金红的光线/ 孩子/ 我多想把你高高举

  起/ 永远脱离不平的地面/ 永远高于huáng昏/ 永远高于

  黑暗/ 永远生活在美丽的白天……

  先是歌词,后是曲调,一小节接一小节的,连珠

  弹一样击中我,好听得简直要把我听傻了。

  王博一边埋头弹下一首歌的Solo ,一边说:“曲

  子是我写的,词不是,词是顾城的一首诗。”

  我读诗这么多年,居然漏读了顾城的这首《秋

  千》,但万幸之前没读过,不然怎么体会这一刻的欣

  喜。我有几个不好的习惯,比如醉酒了爱爬上桌子背

  《正气歌》,比如尿急了爱咬指甲,比如很开心的时

  候会摩挲双臂、手舞足蹈。

  我想我应该表现得很开心,因为王博抬头看看

  我,很认真地说:“你冷静一点儿好不好,不然怎么

  听得懂我接下来要唱的歌。”

  这么多年,丽江从没一个歌手敢这么和我说话,

  如此这般不会取媚于人的孩子,几乎已经绝迹了。他

  皱着眉头看着我,我们之间没有年龄长幼、职业属

  性、江湖地位之分……这种感觉很舒服。

  我想我遇见了同类,我必须要和他们成为朋友。

  半年后,我邀请王博加入了游牧民谣,随我们一

  起全国巡演。他只参加了成都大象酒吧和深圳一渡堂

  两场演出,巡演人多,歌手们都希望早点儿上场,唯

  独他不置可否,我安排他最后上台,他完全没有意

  见。一般民谣现场演出的尾声是最嘈杂的,台下会有

  人离开,会有人醉酒乱喊,压轴歌手往往压力很大。

  我仔细观察他的反应,看不出他有半点儿浮躁。以己

  度人,我是自愧不如的。

  越是和王博甜菜相处,我越是啧啧称奇。这两个

  人几乎没有为凡尘俗务伤脑筋的时候,晃晃dàngdàng地活

  着,像孩子一样过着家家。他们类似于美国上世纪五

  六十年代的嬉皮,làngdàng天涯,游戏人生,把物质欲望

  抑制在极低的平面。我也没见过他们为赋新词qiáng说愁

  的模样,在这点上,他们和同龄人不同。

  甜菜一天到晚傻乐傻乐,一副缺心眼的样子。有

  一天,她捧着一把小尤克里里坐在小屋里,非要给我

  唱她写的歌:

  包子没有眼睛没有嘴巴/ 包子有许多的好兄弟/

  肉包素包叉烧包/ 包子包子包子包子/ 包子长得白白

  又胖胖/ 包子脸皮厚但没心脏/ 坟包急救包脑袋上的

  包……

  我境界低,听不懂她要表达的意思,所以抹着下

  巴不敢说话。旁边的王博也不说话,但眼中分明是浓

  浓的赞许。看得出,他无比爱她。

  王博很懂礼貌,待人接物极有分寸,但不论他和

  哪一拨人在一起,永远都好像是置身事外的。我有时

  候不禁会想,这个男生有过怎样的过往,怎么会永远

  给人这么冷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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