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文学气息。
我那时候憋着劲儿想给他们身上刷上江湖烟火,
于是借着提供素材的名义老给他们讲一些乱七八糟的
故事。那几年,我曾一度痴迷于翻杂书,尤其对秘法
仪轨和神通现的故事感兴趣,此类故事没少讲。我记
得给他们讲苯教的神通故事:过去西藏的土匪看见出
家人,给你扔一把刀,要求你把刀系个扣,就好像系
带子似的系个扣。这样的话,他就不抢你了。过去这
种打了扣的刀,在黑苯庙里的房上经常会挂上几把,
几乎苯波法师人人都会……
安子纯情,但不二,听完故事,摸摸下巴继续编
他的心灵文学,他后来没成为陆琪实在可惜。
白玛央宗不纯情也不二,但有一股钻牛角尖的劲
儿。那时候,大昭寺转经的人里偶尔还能发现逆流反
转的苯教徒,她当真抱着本子要跑去采访人家,让我
们死活给拦下来了……一眨眼人又没了。
第二天,她跑来找我,见面就念:哦嘛直莫耶萨
来德。
我说:“好家伙!大中午的就来念经超度我啊,
我还没刷牙呢。”
后来才知道,她专门跑去学苯教八字真言光明
法。
辛饶弥沃保佑,她那时是个多么单纯的小姑娘
哦。
后来,单纯的小姑娘经常大白天关掉手机,消失
几个小时。
但消失得很没有创意,一消失,我们就知道她又
去钻各种游人罕至的小寺庙去了,比如布旦康萨。布
旦康萨是一个冷清得有点儿诡异的小寺,在某一个时
期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全拉萨她最爱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不好找,不知道是刻意布置,还是偶
然导致。那看上去是一堵封死的墙。但如果你肯直直
向墙走,就会在碰壁之前发现一条忽然蹦出来的小巷
子,在小巷子几个幽暗的猛转弯之后,就会通达布旦
康萨小寺庙。
说起来,有点儿像哈利波特传奇里的国王十字车
站。只要穿过九站台和十站台之间的那堵墙,背后就
是通往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特快列车。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四周有无形的魔法墙壁保护
着。
同样,拉萨的众多四合院也将这个寺庙血红的墙
堵得严严实实,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其实也正是
如此,听说这个小寺庙所供的护法神在密宗格鲁派教
法体系中很有争议,有点儿离经叛道。如果不是被列
入了文物保护单位,这个地方或许会被四周恐惧的拉
萨市民给砸了,不过也未必,据说他们挺害怕这位厉
害的护法神。
他们并不来这里朝拜,装作没看见,只有一些从
牧区远道而来的康巴人喜欢拜这位护法,据说求财运
极灵。可怕而离经叛道的护法神居然能带来财运, 这
种互相矛盾的寄生在藏地佛苯混杂的小寺庙中比比皆
是,汉人不太了解,藏民了解却并不去深究。
白玛央宗自然是不求财的,她是被吓了一跳之后
开始喜欢上这个寺庙的。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寺庙里
一个人都没有,大门开着,时光凝固在院子地面上的
光斑里。
她手抄着裤兜, 慢慢往里走,然后就被吓哭了。
那天, 那尊护法神的木像莫名其妙地被搬到大殿
中间,光线yīn暗—她以为那里坐了一具gān尸。
哭完后,她擤着鼻涕,跑过去仔细端详。
护法神手中捏着一只心脏在啃……喻世明言还是
警世恒言?
她一下子就看入迷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终究
没和我们说那尊护法的名讳威德,她一定是知道的,
但为什么没说呢?或许她已经把他看成了自己的本
尊,亦未可知。以她当时的性格,或许她傻乎乎偷偷
去修习某种神通法门,亦未可知。
关于神通,多年后有个小师父告诉我,有是有
的,但不过末技而已,正信者未必要倚仗着神通去证
得无上正法正觉。
道理我懂。
那位小师父说:“法,不就是最大的神通么,先
好好持戒。管你用什么方法,能心安理得地做个有智
慧的好人,比什么都重要。”
偏偏喜欢背面的阳光
所有人在大昭寺门前晒太阳的时候,她爱在八廓
街溜达。
她爱去大昭寺北角的老木如寺,又唤作木如宁
巴。这里号称是个吐蕃时代的老院子,其实也就剩个
地名,寺庙是一个世纪以前新修的,不过看起来很有
1300 年历史的样子。在西藏,东西和人老得都快,
这时的白玛央宗已经有了一张黝黑透红的高原脸,已
没人再喊她小姑娘了。
旅游的人转到木如宁巴的大门口会有点儿害怕,
这个老院子看起来油腻腻、脏兮兮、乱七八糟、曲里
拐弯……几乎没人愿意走进去待满五分钟。
白玛央宗一般以这个样子出现在木如宁巴:头上
裹着一条颜色鲜艳的发带,披着一件莫名其妙的男士
外套,下身是灰溜溜的尼泊尔大裆裤,藏族女人一定
认为那是世界上最难看的裙子,但是她不在乎,忽闪
着大裤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于是轮到藏族女人脸红
和慌张了。她那时候学了点儿坏毛病,比如抽烟。她
也懂规矩,不进庙里抽,站在门口一口口地猛撮,忽
闪着眼睛看着满院子的藏族人。
这个气场有点儿奇怪,藏族男人小声议论:“门
口那汉族女孩吸烟。”大家都笑得有点儿紧张,然后
集体看她掐掉烟头,一步步踏进寺门,和回自家一亩
三分地儿一样。大家像看一只稀罕的小动物一样,笑
着看她穿过院子,慢慢消失在楼梯口。
藏式寺庙的屋顶是敞开式的,木如寺小小的屋顶
几乎就在大昭寺的金顶覆盖之下,但又是两个独立的
庭院。她就坐在木如寺光滑的阿嘎土屋顶上,上面还
有痰迹。日光很烈,她腿很长,袒露出黑黑的光滑额
头,卷发瀑布一样地铺满整个背部。
我们都习惯聚在大昭寺门前晒太阳,唯独她喜欢
跑到那个地方晒太阳发呆。我问过她为什么。
她告诉我:“因为那里是大昭寺的后面。”
她混在西藏已不短的那段日子,依旧是满藏地地
东奔西跑,依旧是每天看书很多,依旧是很穷,但从
不潦倒。她早就不是起初那个满脸痘痘的小女孩了,
不再单纯喜欢舞台正面的阳光。
她偶尔也会约几个人一起去晒背面的太阳。她那
时借住在仙足岛的客栈,带过同住的老吴和小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