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宝顶主峰被众多高峰簇拥,是入门级到提高级
的转型类山峰。
东北坡有70 度以上的悬崖绝壁,西南坡终年积
雪,沟壑纵横,有险景丛生的滚石区和láng牙区。传统
线路相对容易,但就算是这条线路上也已经有好几位
登山爱好者长眠于此了,所以不管鸟人鹏鹏怎么轻
松,其他大部分菜鸟队员每个人都悬着一颗心,这颗
心几乎悬到了脸上,
满头满脸的紧张。
前往C1 营地的800 米陡坡,鸟人鹏鹏预计不超过
四个小时就可以走完。但实际上,背着大包的他们用
了五六个小时。坡太陡、雪太厚,他们大多数时候都
在悬崖边缘行走。貌似悬崖边危险无比,但只要不起
大风,只要稍微小心,这段路就不会出什么问题。这
段路最难的是体力分配,连着六个小时的运动,人会
经历几个体能的极限。
近六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山脊的营地。所有人还
来不及坐下休息,一股夹杂着雪粒的大风忽然刮来,
一位队员的帽子瞬间被掀走了,立马被chuī到几百米的
雪壁之下了。这风来得好奇怪,好像一个无形的巨大
的脸正对着他们,撅起嘴来,恶作剧地呼出一口带唾
沫星子的气流。
一停顿,又是一口,然后一口接一口,直到连成
片连成墙,一面一面地压过来。
鸟人鹏鹏心里跳了一下,转身喊:“赶紧搭帐
篷!”转念又想喊:“没事,都别紧张,大家早点儿搭
起来,早点休息哈。”可这时风已经大了起来,后半
句话被疾风结结实实地塞回到他自己口中。说是营
地,实则总共不到十平方米,是前面无数登山者在陡
峭山脊上一点点开辟出来的小平台,最多也就能搭三
顶帐篷,人进去勉qiáng能睡平。
营地一共分成两块,上面一块是一个宽一米多、
长三四米的平地,另一个在一个紧邻小坡下面,也大
不到哪儿去。左边是他们上来时的悬崖,右边是雪
檐,整个C1 营地bào露在山头上,爹不亲娘不爱,甚
至没有一块可以遮风的石头。
初次登山的人没几个可以在这样的帐篷里睡安
稳,谁不担心一个外力横过来,连人带帐篷滚下山
去。在这种地方瞬间摔死是件太容易的事情,并不可
怕。可怕的是一旦有了意外,既没获救的可能,人又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走投无路的滋味才叫一个难
受。
风很大,帐篷几次差点儿被chuī飞。搭好帐篷进到
里面后,大家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一层薄薄的布外,
是越来越肆nüè的狂风和越来越大的雪片。风和飞雪撼
动着帐篷,或者说是玩弄,就好像一只在轻轻拨弄线
团的淘气的猫。虽然知道不会出现被chuī跑的危险,但
每个人都止不住去想象大风把帐篷连根拔起、抛下雪
山的情景,连同鸟人鹏鹏在内。
他皱着眉头琢磨:真奇怪,我是开始害怕了吗?
我是领队,我不能让人看出我害怕了……他调整了半
天表情,却不能让眉头解锁,抬头一看,每张脸都抿
着嘴锁着眉头……
通往顶峰的山脊情况不明朗,在这个海拔高度,
大家的体能不知道还能维系多久。这么大的风,愈演
愈烈,不论是冲顶还是下撤,接下来的死亡概率都在
倍增,这种境地让人怎能舒展开眉头……
风chuī到半夜,稍微停歇了一会儿,然后又是更猛
烈的来袭。那个稍微停歇的空隙,鸟人鹏鹏透过帐篷
缝隙望见雪宝顶的峰尖,一轮圆月停在雪峰上方,不
是huáng色而是惨白的……这轮月亮也勾起了大家的心
事。第二天就是中秋了,按计划本来是可以下山赶个
中秋节尾巴的,谁知道明天的中秋节会以什么样的方
式度过……
幸运的是,在这个位置居然还有手机信号,几个
人心照不宣地不断发短信、打电话跟家人朋友报平
安,有人打着打着电话,轻轻抽泣了起来。后来,我
和鸟人鹏鹏坐在泡腾树街的山鹰户外聊起那个夜晚。
他那晚也给家里打过电话,但没打通。那天晚上他想
了很多,半睡半醒中,一下子好像回到剑门关旁的山
沟里,一下子又好像回到了当兵时的那个灰色山谷。
他说想起了当铁道兵的父亲那沉默劳作的一生……他
说他想了很多朋友,欠他钱的,对他好的,和他吵过
架的……也想起了我。
他说:“我那时琢磨,唉,这小子很久没来成都
找我蹭饭了。”我说:“你爬雪宝顶的时候,我正在若
尔盖热尔大草原,如果那时你死了,飞去找到我不是
太难的事。”他笑着说:“找你蹭饭去吗?你给我烧纸
吃吗?”他很诚实地告诉我,他其实想得最多的是那
个高高的姑娘。我知道那个姑娘,但没见过。听说那
个姑娘有一米七六,给他做过广东边锅。他那时藏着
掖着不让我们见,生怕谁抢走了她。那个姑娘在他此
行之前曾打来一个电话,说:“我又回电台做旅游节
目了,你还在登山吗?我带着未婚夫回来的,就不见
你了……怕见了会掐架。想起以前,你帮我找节目素
材,一起讨论选题,准备稿子,帮我邀请嘉宾,搞得
好像是我节目的编外成员一样……一直还没谢谢你。
等你登山回来吧,一起吃个饭。”鸟人鹏鹏对我
说:“我一想到如果我死了,她会很伤心,心里一下
子又难过又高兴。”
中秋,5100 米的营地继续风雪jiāo加,更添了大
雾弥漫。能见度变得不到二十米,原定的冲顶计划被
迫放弃,但谁都没提下撤。上山容易下山难,现在下
山是百分之一百找死,所有人只能窝在帐篷里继续等
天气。不少人的初期高反开始加剧。
鸟人鹏鹏躺在帐篷里,看着手表,度日如年地一
秒一秒数着秒针。下午,风稍停了,他喊上副领队,
两人将装备穿戴完毕,走出帐篷。
鸟人鹏鹏说:“我想往上再试试。”副领队没说什
么,捣了捣他的肩窝。
他们小心翼翼在雪深至大腿的山脊上用岩钉固定
路绳,慢慢往上爬。有时风雪刮来,手套根本不管用
了,手冷得刺骨的疼,那意味着手会冻伤。
他们爬到一个叫“骆驼背”的地方,山脊两侧的坡
度在60 度以上,一旦滑下去将尸骨无存,这里曾经
夺去了好几名登山者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