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么么哒_大冰【完结】(30)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鱼是小死鱼,花鸟鱼虫市场一元钱一大兜子,用棒子面裹着在小锅里煮熟,小喵最爱吃。

  看完电视剧,一起下楼练滑板,他摔得龇牙咧嘴,小喵蹲在一旁叫得幸灾乐祸。

  滨江道小雪飞扬,冬天来临。

  可他没有过冬的衣裳,妈妈当年给他买了好多衣服,但只顾了他的身高,忘记了青chūn期的孩子会长胖。

  他想给自己买一件衣服,他当时认为那是这个世界上最洋气的品牌。

  那个牌子叫G-STAR(欧洲时尚品牌),850元,他犹豫了整一个月才买下那件棉袄,剩下的钱不够吃饭,只够喂小喵。

  小孩儿决定拓展自己的事业,进军零售业市场。

  滨江道有很多老头老太太摆地摊儿,他加入他们的行列,卖起了槟榔和袜子。冬天卖袜子,夏天卖槟榔。

  下雨卖雨伞,刮风卖口罩。

  夏天热成狗,冬天冻成球。

  城管来了跑,东西没收就哭。

  小喵乖得很,天天陪着他摆摊儿,袜子堆里睡大觉,经常把伸手翻袜子的客人吓一大跳。

  袜子用chuáng单铺在地上,城管来了卷起来抱着就跑。

  袜子卷在chuáng单里,小喵也卷在chuáng单里,chuáng单是从小他和小喵一起睡惯的那一条,现在派了大用场。

  他图省事,新chuáng单买来之前,夜夜抱着小喵睡在光板褥子上。

  慢慢地,chuáng单磨得破破烂烂,一个四方形的chuáng单两边出来了两根布条。

  他发现,如果直接拉起来两边的布条,就可以把四个边角全拽起来,这样就像一个网兜一样兜住所有的货,拿起来就可以跑,完全节约了收摊儿的时间,简直一秒钟就可以完成逃跑前的准备。

  后来,整个滨江道摆摊儿的全用上了他发明的四角兜,恨得城管牙根痒痒。

  更恨人的是,每回他逃跑时,chuáng单包裹里都伸出个猫脑袋,高一声低一声地冲背后的城管叫,像挑衅,又像骂街,人跑远了,骂街的余音袅袅。

  也遇到过流氓找碴儿。

  三十多岁的人了,拿了东西不给钱,小孩儿理论,他们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肩窝里咚的一拳。

  小孩儿给打急眼了,抡起马扎子拼命,毕竟势单力薄,被打得滚藏在路旁的车底下。

  流氓临走时骂: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躲在车轮后面还嘴:好!如果你不打我,你是我儿子!

  一回头,小喵挨着他,一起躲在车底下,一起瑟瑟发抖。

  小孩儿那时候认识了一个老师,教吉他的,50元钱一节课。

  小孩儿那时的人生目标只有两个:自己和小喵能吃饱,自己能学会吉他,将来靠音乐吃饭。

  吉他课一周要上四节,他每天和小喵一起摆摊儿的时间越拉越长。

  天津冬天冷死狗,他手坏了,全是冻疮,练琴时速度跟不上。老师骂他不专业,让他平日里戴手套保护好手。摆摊儿是苦差事,寒冬腊月也要出摊儿,不然吃什么?学费拿什么jiāo?

  要摆摊儿就不能戴手套,戴手套怎么找钱?手不摸钱的话容易收到假钞。半个冬天过去,他的手烂掉了。

  狗会舔人手,没想到猫也一样。

  摆摊儿时,小喵凑过来,脑袋搁在他手上。

  小喵的舌头是粉红色的,麻苏苏的,它一口一口舔着他手上冻伤的地方。

  他看着小喵舔他的手,腾出一只手来抚摩小喵背上的毛,它岁数很大了,毛色已没有那么光亮……

  有人影挡住了路灯的光,他以为是客人,赶忙抬头招揽,话却卡在嗓子眼里,又咽了下去。

  吉他老师领着孩子站在面前,应该是路过。

  老师傻了一样看了他半天,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是个摆地摊儿的。

  半晌,老师被自己的孩子拉走了。

  小猫还在舔他的手,他看着老师的背影,先是尴尬,后是羡慕。

  老师的孩子穿得很暖和,揽着爸爸,戴着漂亮的毛线手套。

  应该是他妈妈给他织的吧?厚厚的,一看就很暖和……

  一周后,老师对他说,自己想在建昌道开家琴行。

  老师客气地问他:愿意不愿意来琴行上班,这样既可以练琴,又能挣工资。

  他搓着手,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不小心搓到了手上的伤,疼得倒吸冷气。老师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瞧……

  老师指着他怀里,说:你来琴行上班时,可以带着你的小喵。

  (四)

  几年后,小孩儿艺成,他当过婚庆歌手,也当过店庆歌手,还当过夜总会歌手。不论去哪儿上班,他都带着小喵。

  后来他写歌,出专辑,开始了全国巡演,上过中国摇滚先锋榜,也登上过迷笛音乐节的主舞台,不论去哪儿,他都带着小喵。

  又过了几年,小孩儿独自游dàng到云南丽江,留在了大冰的小屋当歌手。小孩儿叫王继阳,1989年生人。

  王继阳是个水瓶座奇葩,笑起来像只猫,他津门市井中长大,方言像煎饼子一样,一套一套的,总能逗得人哈哈大笑。他的主打曲是《小猫》,原创音乐,客人们很喜欢,几乎每天都点这首歌,高cháo处和他一起合唱: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南腔北调,一屋子猫组团叫chūn一样。

  chūn节,王继阳和我一起过的,在我丽江的家中,和我爸妈一起包饺子。我妈发压岁钱红包,递给我一个,也递给他一个。

  他愣了半天才接过来,摩挲在手中,财迷一样反复地瞧。

  我说哎哟,怎么着,嫌少?

  他说:岂敢岂敢,只是很多年没收到过压岁钱而已,一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非要去给我妈磕头谢恩,我把他薅到一边剥蒜去了。

  我那时并不知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已经许多个chūn节没人给他发压岁钱红包了。

  也并不知道许多年来和他相依为命的,是只小喵。

  chūn节过后。

  chūn末的一天夜里,王继阳唱完《小猫》,毫无征兆地向我辞行。

  他抱着吉他,笑嘻嘻地对我说,他要滚去厦门了,不回来了。

  王继阳曾背着吉他陪我横穿过整个中国,从海南岛到新疆石河子,八千里路云和月,大家有战斗友谊。

  我对他说:你要走我不留,但我很舍不得。

  他想了一会儿,说:那就留给你一个关于小喵的故事吧,算是送你个念想。

  ……

  故事讲到一半,他停下来抽烟。

  手是抖的,打火机几次都没打着火。

  他却笑嘻嘻地说:唉……小喵后来死了。

  他的脸是笑着的,手却是抖着的。

  他断断续续,自言自语道:

  我以为谁都可以离开我,只有它不会……可它终究变成了一只老猫,趴在我的脚面上,再也跳不上我的膝盖。

  我把它抱起来,它看着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死在了我怀里。

  它最后一次看我的眼神,和它第一次见到我时的眼神是一样一样的,很温柔哦。

  ……

  我抱了它很久,舍不得把它埋进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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