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泪汪汪地站了一会儿,没说什么,也就走了。
接下来四天,木头没再来送便当。
第五天,她又杀回来了。
(六)
毛毛苦笑,他抱拳说:女侠,你能不能别来找我了?你饶了我行吗?
木头尴尬地站在门口,马上又要眼泪汪汪的表情。
毛毛最见不得她这招,转身要走,她拽住毛毛,猛吸一口气,自己反而别过身去。
毛毛探头看她,哎哟,好厉害,她在调节自己的表情。
真神奇,她像漫画里的机器人一样,一点一点地调节面部表情,像上发条一样,终于重新拧紧了一脸的笑意。
她转过身来冲毛毛笑,掏包,抖开一件衣服。
针脚缜密,是双行的,款式也蛮新颖,唐装的底子时装的样子,一看就是大品牌的设计,一看就长得很贵的模样。
木头一脸期待地说:毛毛,送你件新衣服,你试试看……
好嘛,不送便当改送衣服了。
一天一个便当或许能忍受,但如若一天一件衣服叫怎么回事?
木头说,停车场那晚毛毛被扯坏了T恤,她有义务送件新的还给他。
掉了两颗扣子而已,至于买件这么贵的衣服还人情吗?
这话毛毛不敢说,怕她从此以后天天来送扣子。
毛毛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当机立断套上那件新衣,之后果断脱下来递回去,口中只有一个解释:小了,不合身,送别人吧。
衣服好合身,面料也真舒服,但毛毛心说,这次不论你怎么眼泪汪汪,我也不再心软了。
木头果真又眼泪汪汪了,但她抱着衣服不肯走,眼睛不停地上上下下打量,还绕到背后去弯腰看毛毛的屁股。
还没等毛毛开口询问她为什么研究自己的屁股,她抱着衣服噔噔噔地跑了。也好,总算能清静了。
只清静了四天。
四天后,木头站在门口,怀里还是抱着那款衣服。
她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好像随时要逃跑。
毛毛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她缩起肩膀,倒退了两步,又停止倒退,举起手中的衣服,结结巴巴地冲毛毛喊:
这……这……这次能大一点儿了……
(七)
毛毛说:木头,咱们做个了断吧,我目前最大的人生愿望就是你能早点儿还完人情,从此别在我面前出现。
木头低着头,不用猜也知道,又是眼泪汪汪。
她低声问:我很惹人烦吗?
简洁合体的连衣裙,修长的腿和手臂,桃子一样毛茸茸的脸蛋,粉红的嘴唇……虽然素面朝天,但扔在哪个人堆里都是货真价实的美女,怎么可能惹人烦?
但毛毛说:嗯!烦!
毛毛心说,不嗯不行啊,不然你永远纠缠不清。
你开宝马我开飞度,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富家千金,我是靠自己的打拼好不容易在厦门端上饭碗的金链汉子打工仔,才懒得和你jiāo朋友呢。
再说,我毛毛喜欢的是短裙美瞳假睫毛火辣美女,红唇大胸的那种最好,你漂亮归漂亮,漂亮的太水果蔬菜了,而且人又笨,木头一样……
她头垂得更低了,半天才嘟囔一句:真的烦吗?才不信呢……
毛毛问:你嘟囔什么?
毛毛说:这样吧,你去想个主意,不论什么主意,只要能让你一次性还完人情就行。
木头不说话,噘着嘴站在原地抠手指。
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还抠手指?毛毛看得直打哆嗦。
他把衣服脱下来塞回去,把她撵走了。
她走出去不到十米,泪汪汪地转回头来:衣服是不是又不合身?是不是太肥了?
她说好好好,我走我走我这就走,你别生气。
……
好像有个奇怪的规律,每隔四天她都会执着地出现一次,让毛毛的血压升高一次。
毛毛提心吊胆地又等了四天。
这次木头终于没出现。
她没出现,但毛毛接到了一个同样让血压噌噌升高的电话。
电话是旅行社打来的,通知毛毛提供户口本、护照、财产证明、个人资料,以方便办理旅行手续。
双人双飞温泉七天度假旅行手续。
款项已预付,目的地日本箱根温泉。
(八)
毛毛说:去什么日本!还要泡七天?是泡澡还是炖老鸭汤?!
他说:厦门旁边不就是日月谷温泉吗,泡个澡还要去趟日本?我才懒得去呢。木头你的主意太不靠谱,还是按我的主意来吧……你陪我来过完这个“六一”,就算是还完人情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他说:你跟紧点儿,小心一会儿走散。
毛毛举起一只胳膊,振臂高呼:保卫白鹭!……保卫中华白海豚!
他喊:反对PX(二甲苯),保卫厦门!
不是他一个在喊,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喊。
权力制约的本质不是权力制约权力,而是公民制约权力。
权力被公民制约,这不是权力的耻rǔ,恰恰是权力的光荣。
2007年6月1日的厦门街头,成千上万的人,成千上万的huáng丝带。
不是游行,只是集体散步,没有过激行为,只是一场光荣的环保抗争。
毛毛说:木头,你怎么这么紧张?抓得松一点儿好不好?胳膊都快让你拽下来了。
木头委屈,不是你让跟紧点儿的吗?
她应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脸都是白的,两只手拽着毛毛的胳膊,踉踉跄跄,小女生一样。
毛毛训她:你看你看,旁人都是T恤衫运动鞋,就你一个穿高跟鞋的,还戴了珍珠项链,还穿了小礼服……你是来相亲的吗?
人太多,挤掉了木头的高跟鞋,她怕被毛毛骂,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走。毛毛走得太快,她开始单腿跳。
毛毛说:你是在学袋鼠吗?
他低头一看,抬头瞪了木头一眼,甩开她的手,掉头回去帮她找鞋。
鞋找到了,人却不见了,乌泱乌泱的人头,毛毛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忿忿地作罢。
几个小时后,人群散去,毛毛在市政府旁的马路牙子上找到了木头,披头散发,半身的鞋印,从裙角到裙腰。
木头撇着嘴说:我被人踩了……
珍珠项链也不见了,另外一只高跟鞋也丢了,她光着脚丫。
毛毛把她拖起来,塞进一辆出租车,隔着车窗说:行了,你终于还完人情了,咱俩从此两清了,就此别过。
木头挣扎,脑袋一探出来就被他摁回去,一探出来就被他摁回去。木头委屈地喊:这次不算……
毛毛扯过安全带,把她捆在座位上。
他嘭的一声把车门摔上,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把她有多远拉多远。
木头摇下车窗,眼泪汪汪地冲着毛毛招手:那下次见……
毛毛没回头,没应声。
她看见毛毛撒丫子跑了起来,青皮的后脑勺,一闪一闪的大金链子。
(九)
再见到木头,是四个四天后。
那时毛毛刚刚失业。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夜场的工作gān得太久,女朋友jiāo得太多,生物钟也太紊乱,正好独自蜗居一段时间,练练哑铃练练吉他,借机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