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烫手一样把秋刀鱼扔飞,慌慌张张地从厨房跑到卧室,又从卧室跑到客厅。
毛毛本自负情场大灰láng,却莫名其妙地踩上了捕shòu夹。
他第一反应自然是挣扎,手机抄起来,短信群发,所有有过瓜葛或有过暧昧的姑娘他全发同一句话:有空没?陪哥吃饭去。
吃完午饭吃晚饭,吃完晚饭吃消夜……毛毛夜场舞台总监出身,当时手机里存了上百个大长腿姑娘的号码。
饭吃了整整一个星期,姑娘得罪了一大帮。
那些戴着美瞳、抹着小粉唇的姑娘忿忿地摔筷子。毛毛哥,她们挑着眉毛说,什么意思呀?一顿饭吃完都不说话,光知道在那儿抽烟发傻!
她们说,我今天妆化得不好看吗?衣服穿得不漂亮吗,发型做得丢你的人吗?你gān吗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有你这么约会的吗?
也有些脾气好的姑娘默默吃完一顿饭,期待而羞涩地问他:哥,接下来咱们gān吗去……
接下来她们通通被卡着脖子塞进了出租车,费解而幽怨地离去。
剩下毛毛一个人,插着兜在厦门夏夜的街头溜达。
一个多星期,木头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之前每隔四天她必来烦他一遭,现在两个四天过去了,她死哪儿去了?
他约姑娘们吃饭时,愈发心不在焉,手机攥在手心里,隔一会儿就看一眼。
终究有细心的姑娘心疼他,知他有心事儿,饭后非要送他回家多陪他坐一会儿。
那是个极为明艳的姑娘,夜场模特儿,腿长得几乎从肚脐眼就开始分叉,银亮的小裙子勒在大腿根儿,大眼仁大红嘴唇大波làng卷儿。
大波làng卷儿姑娘挽着毛毛往小区里走,一边走一边问:毛哥,我记得以前你挺没皮没脸的哦,逮着空就揩我的油,今天素质怎么这么高了呢?
毛毛不说话,手老老实实地插在裤兜里,闷着头走路。
楼道黑着,用的声控灯,他用力跺脚制造动静。
一脚猛跺,两声大喊。
灯唰地亮了。
木头!
他惊喜地叫:你藏到这儿来了?!
(十一)
木头脚肿了,毛毛跺的。
她龇牙咧嘴地看着毛毛,又看看挽着毛毛的大波làng卷儿。
脸上的痛意一点点消融,最后一片空白。她看着毛毛,眼里也是空的。
毛毛伸手去拉她,她躲开。
她抱着肩膀低着头,一瘸一拐地冲出去,毛毛跟上,一把抓牢她。
又是眼泪汪汪的,她怎么永远是眼泪汪汪的?
眼泪汪汪的木头挣扎,眼泪汪汪地喊:我懂了,咱们的生活方式确实不同……毛毛说:你懂个屁!
她边挣扎边喊:松手!你就是嫌我不够漂亮!
木头的力气忽然大得惊人,她挣脱毛毛的手,抢出去两步,又转身回来,把怀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递到毛毛胸前,摁在毛毛胸上。
毛毛,衣服我给你改好了,如果还不合适,你去找别人改吧……
她说:毛毛,我以后保证不来烦你了,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我发誓。
大颗的眼泪落下,砸在衣服上,烫在毛毛手背上。
木头走了,一瘸一拐地走了。
认识她这么久,看惯了她的泪汪汪,却是第一次看到她泪如雨下。
……
一直以为这件唐装买自品牌店,原来是她亲自设计,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
唐装挂在吊灯上,毛毛站在吊灯下,一看就是一整个晚上。
他傻了一样站着,满脑子都是木头落泪时的模样。
见过那么多女人的眼泪,为何唯独这个姑娘的眼泪会让人心慌?
他打电话,打不通了,被屏蔽了。
毛毛一夜没睡,天亮后跑到木头的公司门前等她,从日出等到日落,不见踪影。
他又等了一天,第三天他撞翻了保安,冲进写字楼。
那个聊过天的主管被他揪住了衬衫领子,紧张地直眨巴眼。
毛毛先生毛毛先生……
他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马上给马上给!总经理的家庭住址我马上给你。
主管冲着毛毛的背影哭喊:毛毛先生,你说话要算数啊,你要记得啊,我什么都没告诉你……
毛毛在楼前迟疑地停步。
那个没骨气的主管给的地址对吗?
木头不是总经理吗?不是开宝马车吗?怎么会住在这么普通的家属楼里?
毛毛哐哐地砸门,管它呢,管它地址是真是假,砸开门再说。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姨上下打量着他,最后目光停在金链子上。
她说:孩子,你进来吧,先换一下鞋。
她说:我知道你叫毛毛。
阿姨说:坐,吃不吃水果?哦,不吃,那不吃就不吃吧……孩子,你先别问我木头在哪儿,你先听我给你说说我们家姑娘。
阿姨慢悠悠地说:每个父母都会夸自己家的孩子,但我们家姑娘,真的值得夸……她从小懂事乖巧,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着去疼人。每周末去探望奶奶,书包里装满了好吃的,捧到奶奶面前说:这是妈妈让我带给您吃的……
木头生在厦门一个最普通的家庭,客家人最重家庭和睦,她在爱里成长。
从小学开始,每晚爸爸都陪着她一起学习。妈妈坐在一旁打着毛衣,妈妈也教她打毛衣,不停地夸她打得好。母女俩齐心协力给爸爸设计毛衣,一人一只袖子,烦琐复杂的花纹。
爸爸妈妈没当着她的面红过脸,她从小没学会什么是吵架、什么是脏话。
有一个暑假的傍晚,爸爸妈妈在房间里关起门说了很久的话,门推开后,两个人都对木头说:没事没事,爸爸妈妈聊聊天哦……
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是有同事带孩子去单位玩儿,小孩子太皮,撞到妈妈的毛衣针上弄瞎了一只眼睛,家里赔了一大笔钱。
这么大的事,爸爸没说妈妈一句重话,却自己跑去gān了很久的兼职,筹钱、还钱。
木头的学业是不需要人操心的,她的生长环境单纯,学习起来心无旁骛。
高三那年,爸爸问木头:是不是想考军校啊?当然是了,那是她小时候的梦想,穿上军装那该多帅啊。
体检、考试,折腾了大半年,市里最后只批下一个名额,市长千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木头抱着已经发下来的军装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妈妈再怎么耐心地劝说都没有用,这是她第一次受伤害,难过得走不出来。
妈妈关上门,搂着她的腰,附在耳边悄悄说:不哭了好不好?不然爸爸会自责自己没本事的,咱们不要让他也难过好吗……
木头一下子就止住眼泪了,她去找爸爸,靠在爸爸的肩头说:爸爸,我想明白了,上不了军校没关系,我还可以考大学。
爸爸说:咱们家木头怎么这么懂事儿?
妈妈笑眯眯地说:就是,咱们木头最乖了。
第二年暑假,木头接到了北京服装学院和湖南财经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爸爸妈妈一起送她去北京报到,爸爸专门带了毛衣过去,见人就说:你看,我们家木头从小就会做衣服。